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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黑色駿馬載著兩位乘客,沿鄉間小道悠然前進。騎手一身汰洗舊了的灰衣,金髮在腦後紮成馬尾。隨著馬匹顛簸起伏,騎手的灰衣時不時揚起,露出他腰間裝飾華麗的佩劍。另一個人坐在他後面,染著藍紫色的頭髮,他身上那件尺寸不太合適的襯衫,像從某個農莊的晾衣架上隨手竊來的。他抱著騎手的腰,腦袋伏在對方的肩上,閉眼打盹。騎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確認他是否摔下去了。
兩人一馬不緊不慢,經過青翠的草場,從成群的綿羊中穿過,最終停在一座氣派的莊園前。莊園名叫安布蘭,附近的牧人和佃農都要向莊園主繳納租稅。雖然沒有貴族頭銜,但安布蘭的主人是這一帶最大的地主。或許也是羅爾冉邊境最大的地主。
騎手推了推抱著他腰的乘客:「醒醒。我們到了。」
乘客揉著惺忪睡眼:「到……到哪兒了?」
他迷迷糊糊地被騎手從馬上抱下來,雙腳落地後才清醒。「這裡是什麼地方?」
莊園大門緊閉,門前的柱子上釘著一枚長釘,上面掛著一張銀色面具。在門口掛面具,可真夠詭異的。但金髮騎手熟門熟路地摘下面具,戴在自己臉上,接著扣響大門上的黃銅門環。
不多時,門開了。一位衣著體面白髮老者背著雙手,鈷藍色的眼睛嚴厲地審視著兩位來客。三人相對無語。過了好幾分鐘,老人緩緩地鞠了一躬。
「歡迎回來,主人。」
藍紫色頭髮的年輕人驚訝地轉向他的同伴:「你是這座莊園的主人?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金髮騎手踢了他一腳:「閉嘴。」
「主人好久沒回來了,想必已經不記得老朽的名字了。老朽是伯納德,您的管家。」
「喔,你好啊,伯納德。家裡一切都好嗎?」
「和您出門時一模一樣。」
「那就好。我離家太久,現在感覺很不適應啊。」
「您很快就會適應的。對了,老朽年紀大了,竟然不記得主人的名諱。請問主人尊姓大名?」
「恩佐。」金髮騎手說。
「您的同伴呢?」
「他叫朱利亞諾,是我的……學生。」
「原來是朱利亞諾少爺。」老管家恭恭敬敬、帶著幾分疏離,將「主人」和「少爺」請進家門。
莊園內部更是富麗堂皇,奢華典雅,讓朱利亞諾想起了自己的家。可惜薩孔家族的宅邸已經付之一炬。
「我很滿意,伯納德。」恩佐說,「我的房間你沒動吧?」
「老朽不敢,您房間的一切擺設都和您出門時一模一樣。」
「帶我去看看,我要檢查一下。」
老管家領恩佐和朱利亞諾上到二樓,朝南的最好的房間就是主人的臥室。安布蘭的主人在建設莊園時一定不吝金錢,以求將屋子盡量裝潢得舒適宜人。恩佐「檢查」了臥室、客房和書房。書房桌子上放著一張紙,上面寫著「隨意取用」,紙上壓著一枚圖章戒指。恩佐拿起戒指檢視了一番,便若無其事地戴在了自己手上,彷彿那本來就是他的東西一樣。
「伯納德,朱利亞諾少爺今後就住在我隔壁。我們一路舟車勞頓,風塵僕僕,請你準備洗澡水和食物。」
「遵命,主人。」
老管家離去後,恩佐摘下面具,嘆了口氣。朱利亞諾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難掩臉上訝異的神色:「這裡真是你家嗎?」
「當然不是。」恩佐神色疲倦。
「那你怎麼能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那個老頭為什麼叫你主人?」
恩佐揚起手中的面具:「這是緘默者的習慣。我們彼此分享安全的藏身處。假如一個藏身處暫時用不著,就把面具掛在門口,這樣後來的緘默者就知道,只要他有需要,就可以隨時使用這個地方。」
朱利亞諾想起他們離開梵內薩窩棚中的那個小屋時,恩佐也把自己的面具掛在了門口。「這麼說安布蘭莊園真正的主人也是緘默者?他或者她出門在外,於是你就借住一下?」
「可以這麼說。不過安布蘭『真正』的主人說不定早就死了,留下這枚戒指的,搞不好也只是一個借住的客人而已。」
恩佐望著手上的圖章戒指,表情一瞬間灰暗下來,但很快恢復原狀。這一切都令朱利亞諾萬分驚奇。他從不知道夜行的殺手之間竟會存在如此奇妙的情誼。
「所有的緘默者都像這樣嗎?」他問,「雖然你們從沒見過面,但你們是朋友?」
「朋友?」恩佐挑起嘴角,「不止如此。我們都是兄弟姐妹。和普通的兄弟姐妹不同,他們依靠出生維繫在一起,我們則依靠死亡。死亡的紐帶比出生更緊密。」
他拍了拍朱利亞諾的後背:「去洗澡吧。你身上一股屍臭。」
自從恩佐把朱利亞諾從黑衣船夫的運屍車上帶走,已經過了近十天。他們在約德地區輾轉,不停更換服裝和坐騎,防止遭人跟蹤,一路披星戴月,根本顧不上清潔自己。朱利亞諾也覺得自己身上發臭了,臭味和染髮劑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簡直令人作嘔。他成長在貴族家庭,從沒這麼狼狽過。伯納德來通報洗澡水備妥後,他幾乎心花怒放。
管家讓兩個僕人搬了個大浴盆到「少爺的房間」。朱利亞諾吩咐他們退下,脫去身上的破衣爛衫(真的是從一座農莊的晾衣架上偷來的),跳入浴盆。連日的奔波流亡之後,朱利亞諾頭一回全身心地放鬆。他洗去身上的塵土,讓僕人換了盆水,又舒舒服服地泡進浴盆裡。
他腹部的傷口已經癒合了,留下一道難看的疤痕。這不會是他身上的最後一道傷。既然他答應恩佐,要學習刺客的藝術,今後身上的傷疤只會越來越多。癒合的傷口有時候仍然會覺得痛,朱利亞諾害怕是不是留下了某種後遺症。但恩佐告訴他不是。「那是因為你的身體記得那時的疼痛。它在反覆回味。」這種說法有點噁心,但朱利亞諾接受了。
背後的門開了。有人走進來。
「伯納德?你來得正好,我覺得水有點涼了。」朱利亞諾頭都沒回。
背後的腳步停了停,接著傳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朱利亞諾轉過身,「恩佐?是你?」
恩佐光著身體,跨進浴盆裡:「我應該先教你第一課:刺客不論何時都不能把後背留給敵人。」
「你來幹什麼?我還以為是伯納德呢。」
「怎麼?浴盆很大,完全容得下兩個人。」
「我不是指這個……」朱利亞諾撇撇嘴。
刺客靠在浴盆的另一頭,他的對面。雖說浴盆很大,但恩佐個子高,他們的腿還是會纏在一起,朱利亞諾感覺很彆扭。他與恩佐同行也挺久了,卻還是第一次目睹刺客的裸體。穿著衣服的時候,恩佐看起來修長苗條,誤給人一種纖瘦的印象。脫掉衣服才發現他身上肌肉矯健而流暢,每一道線條都像是經過藝術家精心的雕琢。但與那些美麗的大理石雕像不同的是,恩佐身上布滿了疤痕:交錯的刀傷,平行的抓傷,凹凸不平的燒傷,還有些地方像被撕下過一層皮。他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傷痕?
「你看什麼?」
朱利亞諾移開視線:「我、我在想,你記得自己身上每一條傷痕的來歷嗎?」
恩佐沉進水裡,讓水淹到自己下巴。「記得。」
「真的?想不到你會費心去記那個……」
「等你變得跟我一樣,你也會記得的。身為緘默者,世上鮮少有人傷得了你,所以你所受的每一次傷都必定是因為遭遇了可怕的對手,無法不使你刻骨銘心。」
朱利亞諾下意識地捂住腹部的傷疤。
「還疼嗎?」恩佐問。
朱利亞諾搖搖頭:「不疼了。只是偶爾會有種隱隱約約的痛感。」
恩佐傾身向前,拉開朱利亞諾的手,撫摸他的傷疤。刺客的手指掠過周圍敏感的皮膚,令年輕人小腹一緊。他們的姿勢變得很奇怪:朱利亞諾倚在浴盆邊緣,恩佐則跨坐在他身上。
「你、你想幹什麼?」
緘默紳士歪了歪頭,金髮拂過水面。
「取回我早就應得的報酬。」
朱利亞諾緊張地吞嚥口水。這一天遲早要來,但真的來了,他仍然不怎麼情願。可他沒有反抗的餘地。緘默者沉默地審視年輕人,像魚販端詳一條魚,思考該從何處下刀。忽然,他俯下身。朱利亞諾以為他要吻自己,驚懼得渾身緊繃。然而恩佐的嘴唇卻錯過了他的臉龐,一個濕漉漉的吻轉而落在他的脖子上。
朱利亞諾微弱地呻吟一聲。刺客一面吮吻他的頸子,一面握住他的陰莖。在曼蕾夫人的妓院裡,恩佐曾誇耀自己技術高超。他手上功夫的確嫻熟。青澀的年輕人哪裡經得起這種挑逗,沒一會兒就洩身了,舒服得暈暈乎乎,恩佐乘勝追擊,左手探向年輕人下身神秘的洞穴,趁對方放鬆時塞入一根手指。年輕人倒抽一口冷氣,但或許是因為前面太舒服了,後面的不適和疼痛減輕了許多。恩佐一手擴張那個緊窄的洞穴,一手牢牢環住朱利亞諾,不停地吻他。朱利亞諾不自覺地摟住恩佐的脖子,喉嚨裡發出小貓般高高低低的呻吟。
年輕人適應性很好,很快就徹底打開了自己。恩佐抽回手,握住自己早就硬挺的陰莖,闖進朱利亞諾的身體裡。朱利亞諾無助地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他的身體被撐開,被填滿,被反覆地進攻和掠奪。恩佐緊緊擁他入懷,一面溫柔地親吻他,一面強硬地貫穿他。浴盆裡的水早就冷了,每一次激烈的動作都會激起冰冷的水花,他的身體卻那麼火熱,像燒紅的烙鐵進入冷水中淬火。
他被徹徹底底地侵略和索取,被再度推上高潮。他不太記得接下來發生的事,只覺得很羞恥,身體難受得厲害,卻又相當舒服。他從不知道對男人打開雙腿是這麼美妙的體驗。
恩佐高潮時的精液充滿了他的身體。刺客退出後耐心地為他清潔後穴,然後扶他站起來,為他擦去身上的水珠。朱利亞諾茫然地看著他,任由他將自己抱上床。年輕人累極了,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陷在柔軟的床鋪裡,赤裸的身體被乾淨的被褥所包圍。恩佐躺在他身邊,親吻他,愛撫他。他們接著又做了一次。恩佐從背後進入他的身體,將他壓在身下狠狠侵犯。他呻吟,尖叫,哭著向緘默者求饒,卻統統沒用,直到恩佐滿足自己的慾求,才從他體內抽離。朱利亞諾的雙腿根本合不攏,只能任由後穴盛不下的精液從穴口溢出。
恩佐抱著他,為他擦去淚水,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你哭什麼?」緘默者問。
「你信不信有朝一日我會殺了你?」朱利亞諾哽咽。
恩佐露出他讓人心醉神迷的微笑:「我相信,因為你有一個好老師。」他貼緊他的額頭,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期待那一天到來。」
「我記得你曾提過,你會劍術?」
清晨的陽光灑在安布蘭莊園綠色的庭院中。鳥兒啁啾,歌聲美得令人心碎。牧月當季的鮮花盛放枝頭,很難讓人不產生折下幾枝插在花瓶中賞玩的想法。
然而莊園的臨時主人卻沒有賞花的閒情逸致。恩佐戴著面具,身穿輕便結實的襯衫和馬褲,腋下夾著兩把未開刃的佩劍。他將其中一把丟給自己的學生——同樣打扮的朱利亞諾。年輕學徒接住佩劍,掂了掂重量,一手持劍,一手背在背後,雙腿分開同肩寬,擺出一個鬥劍的基本起手式。
「劍術是貴族子弟的必修課。」他的聲音從面具後傳來,聽起來悶悶的。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劍法水平如何。」
兩人抵達安布蘭莊園的第二天,恩佐便馬不停蹄地開始了緘默者的授業。他將課程安排得滿滿當當,讓他的學生幾乎喘不過氣。清早是體能訓練,早餐後先誦讀一小時古代賢哲愛麗切.伊涅斯塔的詩歌(恩佐充滿仰慕地稱她為「緘默淑女的先行者」),然後是劍術課程。
朱利亞諾的身體還沒從昨夜的激情中恢復,體力有些跟不上,但他很快找回從前練劍時的感覺。恩佐不是要同他比劍,只是試試他的水準而已。他們劍尖相對,邁著沉穩的步伐,向彼此的左側移動。刺客突然向前跨了一步,劍尖刺向朱利亞諾胸口。但他沒用全力。年輕的對手輕鬆蕩開他的攻勢,又擺好防禦的架勢。
幾個回合的突刺之後,恩佐在面具下露出笑容。雖然看不見,但朱利亞諾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笑意。
「不錯,你們家給你找了個很好的劍術教練。」
「我父母在教育方面向來不吝金錢。」朱利亞諾以一個主動攻擊作為回答。
「你所學的是典型的軍隊鬥劍術。」
他們重複著你來我往的攻守。佩劍相擊的清脆碰撞聲迴盪在庭院中,驚飛了樹上的小鳥。
「基礎非常紮實,動作也漂亮。很多半路出家的劍客雖然招式凌厲,但他們的基礎還不如你一半好,一旦遇到強敵,就很容易露出破綻。但軍隊鬥劍術不是這樣。它要花好幾年時間鍛鍊基本功,穩紮穩打,然後慢慢向上提升,進步很慢,只有軍隊中長期服役的士兵和有錢有閒又不怎麼需要真正動手的貴族子弟才有機會學到這種劍法。很多人等不及,就去學那些速成的劍法了,他們一時間能變得很厲害,但大部分最後都死於自己的急功近利之下。」
「聽起來……這個什麼劍法流派……遊手好閒的人才會去學?」朱利亞諾有些氣喘吁吁。
「也差不多!軍隊鬥劍術的基礎打牢之後,就能演變成適合貴族之間決鬥的劍法,變化出各種各樣花哨的招式。在實戰中沒什麼用處,可看起來華麗漂亮,貴族子弟得靠這些博取名媛淑女的芳心。」
「天吶……我爸到底給我找了個什麼教練……」
「我猜應該是個退伍的軍人吧。不過別擔心,幸好你沒學到花哨的那部分,不然改起來就難了。你基礎紮實,往後學什麼都容易。只要掌握我教給你的劍法,你就會發現突然之間世界上沒幾個人是你的對手。」
「真的?有那麼厲害?」
「在正式的劍術決鬥中——是的。不過刺客的藝術可不止是堂堂正正的鬥劍。」
恩佐蕩開朱利亞諾的劍尖,接著收起佩劍。
「不練了?」年輕學徒疑惑道。
恩佐從頭到腳打量他,「你的步伐已經徹底亂了。今天就先練到這兒吧,我把下午的課程提到上午,這樣晚上你就能好好休息了。」
朱利亞諾無言地漲紅了臉。他的後穴現在還相當不適,以至於走路都很彆扭,更不用提鬥劍時需要沉穩的步伐。幸虧恩佐讓他戴上緘默者的面具,否則他臉上的紅暈就藏不住了。
所謂「下午的課程」,和清早的晨讀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不僅僅是誦讀詩歌。恩佐專門闢出一個房間作為教室,讓管家從書房取來一大堆書籍,作為教科書堆在房間裡。朱利亞諾必須學習文學、歷史、地理、各地民俗、異國的語言、本國的方言、宮廷的優雅禮節和街頭幫派的黑話,除此之外,他還要瞭解各種藥材的藥性和煉金藥水的功用。他簡直懷疑恩佐打算把他培養成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哲人,而不是夜幕下的殺手。
「你不要以為背後捅刀子就能解決一個人。」
兩個人坐在地毯上,被小山般的書籍所包圍。恩佐說:「致命的刺殺往往會在不經意的瞬間完成。你或許要混入衣香鬢影的舞會,或許要在某人的杯子裡偷偷下毒,或許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只要用語言挑唆兩個早就看不順眼的人決鬥,就能達成你的目的。而這一切都需要知識。最有知識的緘默者是最可怕的刺客。當你見到他們,你會以為他們毫無危險,把他們當成普通的貴婦、老嫗、乞丐或頑童,當你這麼想的時候,你的性命就落在他們手裡了。」
朱利亞諾有些氣餒地望向周圍的書山。恩佐從中隨意抽取一本。
「《奧瑪蘭大帝遠征記》。」他念出書名,「哼,奧瑪蘭大帝死後幾百年這本書才寫出來,裡面充滿了不知所云的戰爭場面和毫無根據的數據,相信它就是傻瓜。不過對歷史事件的描述倒還客觀。」
朱利亞諾面露尷尬之色:「喔!我讀過這本書!」
「是嗎?」
「這是歷史,是每個貴族子弟的必修……」
恩佐將尊貴的第一皇朝開國皇帝的遠征記扔到一邊:「謝天謝地你出身貴胄,我不用再讀一次這本爛書了。你還學過哪些?」
朱利亞諾扳著手指:「龍皇紀元的歷史、帝國地理、帝國語、阿刻敦學派自然哲學……」
「那這些你都不用再學了。」恩佐將旁邊的一座書山推倒,「我們今天還是繼續讀愛麗切.伊涅斯塔吧。你對她瞭解多少?」
「我的家庭教師說她是個被流放的女瘋子。」
「一派胡言!你的老師簡直是個不學無術的老流氓!」
朱利亞諾小聲辯解:「她是位高貴的女士。」
「不學無術的女流氓!」恩佐改換說法,「愛麗切.伊涅斯塔不是緘默者,但她是緘默淑女的先行者,刺客藝術的奠基人!在她的時代,文化與藝術還是女性的特權,那時候『緘默者』這個稱呼尚未誕生,約德城邦只有流竄於大街小巷、見不得光的殺手。是她提出了『刺客即武器』的理論,假如一個人持刀殺人,應當懲罰的是持刀者而非刀本身,同樣,受僱的刺客只是雇主的武器,受罰的應當是雇主而非刺客。正是基於她的理論,緘默者才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約德城邦的街道上。」
他敬重地將愛麗切.伊涅斯塔的詩集按在胸前,表情很是虔誠。「她還是古神的追隨者。她生活在第二皇朝中期,在她的時代,古神尚未歸來,所有人都信奉龍神。她宣揚龍神只不過是被人為神化的巨龍,真正的神祇是上古時候精靈族崇拜的眾多對立的雙子神。她因為『宗教異端邪說』而被流放,最後死在了多羅希尼亞南方的一個海島上。可時間證明她才是對的。第二皇朝晚期,躲避戰亂的難民無意中喚醒了沉睡的精靈族祭司,從他們那裡帶回了失落的信仰,其中就包括真實與虛飾之神。」
「真實與虛飾之神?」
「我們的神。」恩佐說,「因為死亡是唯一的真實,是永恆的沉默。所以真實之神亦是死亡與沉默之神。祂的孿生子則是包羅萬象的虛幻與千變萬化的謊言,永遠戴著華麗的假面。而這正是現實的人生,因為世上每個人都戴著面具偽飾自我,只有當死亡降臨時,才會現出自己唯一的真實。緘默者敬奉這一對神明。」
說著,恩佐放下詩集,從衣服裡拉出一根黃金鍊子,末端掛著一枚華貴的聖徽。他拉起朱利亞諾的左手,將聖徽平放在他掌心,又將自己的手蓋在上面。
「你聽好了,現在我要教你緘默者的四大法則,這是你唯一需要恪守的法則。在它之下,其他任何律法、規章或準則都與你無關。」
朱利亞諾點點頭。冰冷的聖徽沾染了兩人的體溫,變得溫熱起來。
「第一,不可背叛雇主。第二,不可出賣同伴。第三,不可說謊。」
恩佐突然抓住朱利亞諾的手腕,指甲陷入年輕人的皮膚裡。
聖徽的溫度驟然升高,朱利亞諾尖叫一聲,感覺自己像握著一枚灼熱的火炭。他想鬆手,但恩佐牢牢抓住他的手,讓他無法擺脫!
「最後一條:與其違反,寧可沉默!重複一遍!」
聖徽越來越燙,朱利亞諾懷疑自己的掌心已被灼傷。他咬著牙,重複道:「不可背叛雇主!不可出賣同伴!不可說謊!與其……與其違反,寧可沉默!」
手腕上的力道倏然消失。朱利亞諾慘叫著丟下聖徽。「噹」的一聲,聖徽落地。年輕人左手握成拳,然後緩緩鬆開,驚異地發現手掌上一點灼痕也無。他拾起聖徽。金屬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恩佐拿起聖徽,戴回自己脖子上。
「你已經被認可了。」他說,「如果你心口不一,聖徽就會灼傷你的手。但是沒有。你想成為緘默者的心沒有半分虛假。」
朱利亞諾右手拇指摩挲著左手掌心。「我現在已經是緘默者的一員了?」
「還不是。你只是一個學徒,一個剛入門的見習生而已。你要走的路還很長。」
他站起身。「今天的課就到此為止。」
說罷,他離開房間,剩下朱利亞諾一個人無言地坐在地板上。年輕人左顧右盼,百無聊賴,於是拿起那本愛麗切.伊涅斯塔的詩集,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我讀完愛麗切.伊涅斯塔的詩集了。」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朱利亞諾對恩佐說。
「讀完?伊涅斯塔是讀不完的,每次閱讀都是嶄新的體驗。你現在只能算是『看過』而已。」
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食物:剛出爐的麵包、煎得恰到好處的雞蛋、新從枝頭摘下的水果……僕人們上齊餐點後,恩佐揮揮手命令他們退下,只留下老管家在旁服侍。「主人」和「少爺」都戴著面具。當僕人離開後,兩人才將面具取下,畢竟再怎麼神通廣大的人也沒法隔著面具進餐。
朱利亞諾扔下面具,長長舒了口氣:「為什麼你在莊園裡也要戴這個?」
「這裡人太多。僕人、工人、送貨的農民……」恩佐說,「我不想被人瞧見,也不想被人發現現在的主人和從前的主人不是同個人。那樣會引來麻煩。」
「原來如此。」朱利亞諾點點頭。難怪只有當他們獨處(或許老管家一人在場時除外)時,恩佐才會除去面具,露出真容。
老管家彎下腰,在恩佐耳邊說:「實際上,主人,您大可不必這麼做。」
「什麼?」
「安布蘭從前的主人是一位妙齡女士,您再怎麼偽裝也……不如乾脆……」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以為戴面具是您的獨特嗜好。」
恩佐瞪著老管家,神情很是尷尬。朱利亞諾望著兩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抱著肚子,差點滾到桌子下面。薑果然還是老的辣,伯納德一句話就能噎得威風凜凜的刺客無言以對。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恩佐一臉「活見鬼」的表情,命伯納德退下,接著深沉地扶住額頭,思考自己的持家方針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過了一會兒,他的銀灰色眼睛轉向朱利亞諾。年輕的學徒此刻也剛好止住笑聲。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一瞬間,朱利亞諾覺得自己的心臟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他連忙低頭,假裝欣賞盤中的美食。
「你……你幹嘛老盯著我看……?」他結結巴巴,雙手不自覺地捏住桌上的餐布。
「我從沒見過你笑得這麼開心的樣子。」恩佐回答。
「我不該這麼笑嗎?」
「不。你應該多笑笑。」刺客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你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
明明只是一句再常見不過的讚美,朱利亞諾卻感到臉上要燒起來了。
「你笑起來倒是很刻薄。」他抓起一大塊麵包遮住臉,用食物掩蓋自己的不自在。
「是嗎?」恩佐叉起一枚鮮艷欲滴的草莓,「那我以後再也不笑了。」
「不!」
朱利亞諾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趕緊喝了一大杯涼水,企圖用水澆熄自己體內莫名燃起的火焰。為什麼聽到恩佐說「再也不笑了」,他會慌張成這樣?他希望這位英俊的刺客常常對他露出微笑嗎?
「隨你的便,我……我無所謂……」他嘟嘟囔囔。
恩佐將草莓塞進嘴裡,神情非常嚴肅,眼底卻如一泓銀灰色的水,蕩漾起快活的漣漪。
早餐後又是讀書時間,照樣是愛麗切.伊涅斯塔的著作。往後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朱利亞諾的日程漸漸固定了下來:上午同恩佐練劍,直到日上中天;午餐後有短短的午休;下午全部用來學習文化知識、毒藥學和伊涅斯塔;晚上則是學習暗殺技術的時間。一週七天裡的五個晚上,夜幕降下後,恩佐會教授朱利亞諾如何在黑暗中比貓更加悄無聲息地行走,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人口袋裡竊取金幣,如何在袖子裡藏起細如尖刺的匕首,然後像一片溜過夜空的雲彩般流暢無阻地割斷敵人的喉嚨,再若無其事地逃離現場。
剩下的兩個晚上,一個是留給朱利亞諾任意支配的假期。他可以休息、練習、外出遊玩,甚至利用恩佐教給他的技巧,混進附近某個村鎮的集市,玩樂一整夜也不會被發現。
最後那個晚上則是恩佐留給他自己的。每到那個時候,朱利亞諾就會洗乾淨自己,赤身裸體地縮在床上,將自己埋進柔軟的被褥中,等待恩佐無聲無息地來到他的房間,鑽進他的被子。刺客在這方面的技術也高深得令人吃驚。他懂得如何取樂,更擅長讓床上的伴侶獲得歡愉。在他的挑弄和引導下,朱利亞諾沉浸在波濤起伏的慾海上,經歷一整夜的高潮起伏。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索取,年輕人青澀的身體逐漸變得成熟,變成可供任意採擷的成熟甜美的果實。到後來,幾乎不用恩佐費什麼力,只需要幾個熟稔的動作暗示,幾句私密的枕邊浪語,幾個讓人目眩神迷的吻,朱利亞諾就會配合地向他打開身體,成為他懷中魅力四射的情人。
將年輕人壓制在床上,毫無保留地侵略和占有,固然很美妙,但恩佐也很喜歡彼此默契配合、各得其樂的激烈情事,尤其熱愛倚坐在床頭或是沙發,讓朱利亞諾騎在他身上主動奉獻。一開始年輕人對此很抵觸,但當恩佐摟著他的腰,依靠重力楔進他身體最深處時,他便放棄了無謂的矜持,徹徹底底變成了慾望的俘虜。每當這個時候,年輕學徒的熱情都會讓他的導師大吃一驚。他的活力、敏感和不知饜足,讓兩個人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美妙的夜晚。況且,緘默者絕不能說謊,即使在床上也是一樣。所以朱利亞諾從不違心地偽裝愉悅,以取悅正在占有他的這名男子。他難受就是難受,舒服就是舒服,情到濃時的呻吟尖叫和淫言浪語足以讓最親密的夫妻聽了都臉紅。
兩人床笫間的親密也影響到了其他時候。牧月末的某個上午,兩人如往常在庭院裡練劍,朱利亞諾反覆做錯了好幾個動作。恩佐丟下劍,繞到年輕學徒背後,握著他的手擺出正確的姿勢。
「雙腿要分開。」恩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朱利亞諾耳畔響起,「重心放低,握劍的時候不要太用力,就當你握的是一位高貴淑女的纖纖玉手,你不是要殺人,而是要和美麗的女士跳一支優雅的舞。」說著,他環住朱利亞諾的腰,哼起一支小曲,輕輕搖擺身體。
很難說當時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流連在耳邊的火熱氣息,他隱含挑逗的話語,他環在腰上有力的手臂,都讓年輕學徒回憶起了幾天前的夜晚。皮膚不可抑制地發熱,胯下那根東西不老實地硬了起來,後穴立刻濕軟得不成樣子,渴求被某個巨大堅硬的物體貫穿。
他身體的變化當然逃不過刺客銳利的眼睛。刺客環顧四周,確定沒有閒雜人等在場後,奪走朱利亞諾手裡的劍,看也不看扔在一旁,然後拖著欲迎還拒的年輕人鑽進庭院裡一株茂密的花叢下。
不一會兒,盛放的花枝劇烈顫動起來,纏綿火熱的壓抑著的呻吟從花叢深處傳來。
又過了一些時候,兩個人狼狽地從花叢中爬出,滿身泥土灰塵,頭髮裡還插著草葉。朱利亞諾垂著頭,臉紅得像個熟透的番茄。恩佐碰了碰他的手,年輕學徒羞澀地躲開。刺客繞到他面前,托起他的下巴,給了他一個長長的濕吻。
當天下午,老管家去「教室」收拾書本時,驚訝地發現房間裡空空蕩蕩的,那一對師生一反常態,沒有在這兒誦讀伊涅斯塔的經典。與此同時,頭頂的天花板傳來床鋪接連不斷、富有規律的震動和吱呀聲。老管家想了想。上面的房間就是朱利亞諾的臥室。他「哦」了一聲,面露萬事皆瞭然於心的表情,淡定地離開了。
牧月過去之後,夏季便到來了。羅爾冉地處約德諸城邦西北方,比起夏季炎熱得彷彿大地都被炙烤成岩漿的梵內薩,羅爾冉氣候自然也涼爽一些,然而饒是如此,也熱得讓人頗為受不了。
往昔夏日,朱利亞諾通常會和父母去郊外的別墅避暑。如今他家破人亡,自然無法再享受那麼特別的待遇。不過他也沒工夫為此傷感。他的大腦(和身體)每天都被刺客的課程(和刺客本人)霸占,讓他無暇顧影自憐。
恩佐還算好說話。他將每天上午的劍術教學提早了,這樣中午最熱的時候,朱利亞諾就不用冒著烈日汗如雨下地練劍。當然,朱利亞諾猜測這其中也有恩佐自己的私心。刺客看起來也很受不了酷暑。他們對練的時候,恩佐常常脫光上衣,赤膊上場,上身只剩下掛在脖子上的聖徽。朱利亞諾就沒那個膽子了。因為一旦他脫下衣服,就會露出身上星星點點的吻痕,恩佐的眼神同時也會變得很奇怪,讓他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再也不要出來。
朱利亞諾的劍術進步很快,或許正應了恩佐那句話——名師出高徒。剛到安布蘭莊園的時候,朱利亞諾根本不是刺客的對手,常常被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如今,當恩佐不那麼認真的時候,朱利亞諾幾乎能同他戰成平手。
這給予年輕人巨大的自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