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的濾鏡泡泡破裂時,第四章 分手了的情侶

  「人好多。」只是來到離家徒步十五分鐘的車站,商圈櫛次鱗比新開的商店與攤商,大白天也十分熱鬧,讓卓敏則有點訝異。
  林彥琇從小到大都住在同一個地方,並不覺得生活環境有多大變化,而那些隨著日月流逝而逐漸汰舊換新的一景一物,對於離開了六年的卓敏則來說,都有些陌生。
  附近多開通了一條捷運路線,舊火車站隔條馬路就是新捷運站的出入口,原本近乎黃昏市場般的老舊商圈進駐不少小攤販,拎著皮箱和桌子在路旁販售衣物和飾品,變成了熱鬧的年輕人聚集地。

  「畢竟是暑假嘛。」林彥琇帶他走最近年輕人比較喜歡的路線,「除了路邊攤,這邊潮牌跟日系牌子都很多,看你喜歡哪一種。」
  這兩天林彥琇有悄悄觀察過卓敏則的衣服,以前小時候不懂這些,但現在快要成年的他能察覺到卓敏則家境優渥。
  觀察卓敏則的日用品,大概能分成兩個區塊,一部分讓林彥琇很有親切感,和他的品味接近,而有些衣服或用品繡著他沒看過的品牌名,上網一搜,價格都令他瞠目結舌。
  「去你平常買衣服的店吧。」卓敏則提議道。
  鏡片後那帶著光亮望著他的眼神,比起挑衣服,更像是對於林彥琇的日常活動範圍感興趣。
  林彥琇多少能猜到,那些看起來很昂貴的東西多半是卓媽媽挑選的,卓敏則自己不怎麼介意,也會使用時下年輕人流行的平價品牌,因此他沒什麼壓力,照著平時買衣服的路線走。
  「這件如何?」經過一家服飾店門口的花車時,林彥琇看到一件淺色襯衫,拉著卓敏則想試。
  卓敏則平時常穿白襯衫,林彥琇也覺得很襯他穩重的氣質,想替他選一些顏色清爽的休閒款式。
  然而,當他從架子上取下襯衫想在前男友身上比劃時,卓敏則面有難色,朝他搖搖頭。
  不喜歡嗎?林彥琇眨眨眼,正疑惑地想開口時,探頭看他們的店員高聲說道,「那件沒他的Size喔。」
  林彥琇一愣,這才注意到襯衫放在架上看不出來,拿在手裡比劃時有點寬鬆,下襬也太長了。
  「襯衫肩線不合身的話不好看。」他正感到有點尷尬時,卓敏則溫和地說,「襯衫類的衣服我有偏好的牌子。」
  林彥琇這才猛然想起,他第一次曬衣服時看到陌生牌子上網查價格,似乎就是那件白襯衫。
  「就是那件要我一個月打工薪水的襯衫對吧。」林彥琇立刻將襯衫放回架上,「我只買得起這種的,都沒在管合不合身。」
  本人嘴上這麼說,這種休閒襯衫穿在林彥琇身上都很好看,彷彿那種鬆散的剪裁是刻意的休閒。卓敏則知道沿途都有不少路人偷偷瞅著身旁的林彥琇。
  「我想買一些棉質上衣,和你平常穿的那種一樣就好了。」卓敏則說道。
  儘管這家店也有賣T恤,不過店員高聲插話時的口氣不太和善,林彥琇便拉著卓敏則走人了,換去另一間他常去的店。
  平時林彥琇其實沒那麼在意穿著,如果是平價的休閒服時常直接結帳,而卓敏則在挑選衣服時就比他費心了,都會一一拿去試衣間試穿。
  林彥琇很快就發現了原因為何,有些他認為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問題,成衣工廠產出來應該人人能穿的休閒服,穿在身高一百六十三公分的卓敏則身上仍會跟他想像中不太一樣。
  卓敏則看起來習以為常,試穿了一籃衣服,只從中揀出兩件合身的去結帳。
  暑假期間有冷氣的平價商家都很受歡迎,排隊的人潮有點多,林彥琇站在結帳櫃檯附近的柱子前等待。
  像這樣和卓敏則一起外出,還是讓他感覺有點新鮮。
  小時候身上沒什麼錢,跑也跑不遠,兩人沒太多一起外出逛街的回憶,林彥琇想著待會要去對面的店吃冰,正眺望著冰店門口的新品菜單時,突然有人從旁搭住他的肩膀。
  「林琇琇,你怎麼在這?」伴隨著親暱的喊聲,一隻有力的手臂扣住他的脖子,林彥琇回過頭,看到一張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孔。
  「王俊安?」林彥琇眨了眨眼,抬頭看向皮膚曬成小麥色,渾身散發陽光氣息的青年。
  「好久沒看到你了,過得怎麼樣?」王俊安滿面笑容,興奮地揉了揉林彥琇的頭髮。
  王俊安也住在同一個社區,比林彥琇大一歲,小學時一大群孩子常玩在一起,而彼此真正比較熟悉則是唸國中的時候。
  那時正處精力旺盛的年紀,林彥琇迷過籃球一陣子,有時晚上會去學校操場打球,王俊安那時幾乎天天待在球場上,每次都會碰見。
  有段時間他們很要好,不只常在場邊閒聊,也會去彼此家玩、相約看電影,不過隨著課業忙碌,升上高中後不知不覺就疏遠了,後來王俊安去了南部唸書,也沒特意聯繫過。
  「你也一個人嗎?」王俊安手裡提著服飾店的袋子,語帶期待的問道。
  「不是。」林彥琇搖搖頭,下意識朝著結帳處瞄了一眼。
  「琇琇?」卓敏則朝他們走來,來回望著站得很近的兩個人。
  王俊安揚起嘴角,正準備向林彥琇的朋友客氣招呼,然而和卓敏則對上目光,那親切的笑容逐漸轉為困惑,「呃,你有點眼熟,你是不是……」
  「卓敏則。」卓敏則靜靜地報出名字,顯然已經認出了對方,「我們小學時同班過。」
  「哦、哦哦!和林彥琇住在同一樓的那個!」王俊安猛然回想起來,「我記得你,你們小時候很好嘛。」
  王俊安回頭看了林彥琇一眼,比起和卓敏則做為同學的記憶,以前林彥琇時常拒絕和他們玩,早早回家,大家都知道是為了去找住他隔壁的小孩,這更讓王俊安印象深刻。
  「你們居然還有在聯絡啊!」王俊安來回看著兩人,滿臉不可思議,又將視線放回卓敏則身上,難掩打量的神色從上到下看了一眼,「琇琇還真喜歡你。」
  卓敏則禮貌地笑笑,態度客氣而疏離。
  向來很自來熟的王俊安不怎麼在意,一副沒打算走人了的樣子,用手比了比對面的冰店,「這麼久沒見,要不要一起吃個冰?我請客吧。」
  「你只是自己想吃而已吧。」林彥琇微微抬起眉毛,戳破對方意圖。
  「我回來好幾天了,自己一個人很寂寞啊。」王俊安也不掩飾,像溺水攀住浮木似的搭著林彥琇的肩膀哀號,「我快無聊死了。」
  他剛從南部放暑假回來,平時住宿舍隨時都有室友或同棟的朋友能一起玩,現在回到老家,以前的朋友各分東西,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找誰,每天無所事事待在家裡。
  林彥琇有點掙扎地望向卓敏則,見到很久不見的好友他也很開心,而且他知道在王俊安眼裡,大家都是住在附近出來遛達的孩子,一起玩很正常,沒想太多就提出了邀約。
  「琇琇想吃的話就去吧。」看出他的躊躇,卓敏則溫和地說道。
  卓敏則看起來絲毫不為難,林彥琇放下心來,接受了王俊安突如其來的加入。
  大熱天的,冰店生意很好,他們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候位。王俊安畢竟和林彥琇比較熟,從身體距離和談話都透露出親近。
  「欸,你是不是變矮了啊?」面對面站著時,王俊安伸手比劃著林彥琇的頭頂。
  「是你又長高了吧?」林彥琇剛才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抬眼問道,「現在幾公分?」
  「184。」王俊安微微抬起下巴,得意地說道,「可能是因為都在打系籃吧。」

  「喔,這樣啊。」林彥琇不怎麼感興趣,轉頭拉了下卓敏則的衣襬,「敏則哥站進來一點,曬到太陽了。」
  「嗯。」卓敏則應了聲,往屋簷下靠時朝店內瞥了一眼,搭上林彥琇的腰,「進去吧。」
  林彥琇回頭望去,冰店老闆娘整理好了位置,正抬手要招呼他們。
  王俊安看著相偕走入店內的兩人,眨了眨眼,總覺得好像有那裡不太對勁。

  綿密的芒果雪花冰淋上煉乳,吃一口便消去大半暑氣,三人坐在吵嚷的店內一起吃冰,氣氛不怎麼尷尬。
  雖然很久沒見,王俊安是那種和任何人都能聊起來的類型,一下聊起自己的大學外宿生活,一下關心林彥琇考上哪所學校,氣氛還算熱絡。
  「在學校外面遇到你感覺好奇怪啊。」王俊安盯著坐在斜對面的卓敏則看,奇怪地問,「我怎麼好像沒什麼在公園碰到你的印象。」
  他特意向卓敏則搭話時,對方也會微笑回答,看起來不是陰沉又不愛與人交際的類型。
  「以前敏則哥家教比較嚴。」林彥琇代為回答道,「卓阿姨不太讓他出門。」
  這也是林彥琇最近才回想起來的,並不像他媽媽說的卓敏則和其他孩子玩不起來,而是卓阿姨門禁嚴格,不怎麼答應讓小學時的卓敏則自己外出。
  起因是卓敏則有個大一歲的表姊,小學三年級時下樓和鄰居孩子玩,跟著其他小朋友走出社區到家對面的雜貨店買果汁,結果就在家門口的馬路上出了嚴重車禍,影響到行走能力,從那時起卓阿姨就十分敏感。
  「這樣你們還熟得起來,真不可思議。」
  「卓阿姨對我很好啊,很歡迎我過去玩,都會準備蛋糕點心。」林彥琇邊挖著冰邊說道,「我每次去玩都不想回家了。」
  也許是補償心理,卓阿姨替卓敏則買了很多玩具和書,也會費心準備甜品招待小客人,林彥琇小時候都很羨慕卓敏則有個溫柔的媽媽和漂亮的房間,很想當卓家的小孩。
  「說到這個,你大學還要住家裡嗎?」王俊安有點猶疑地說道,面露擔心,「你不是和你媽關係很差?」
  現在就處於離家出走狀態的林彥琇沉默了下,聳聳肩說道,「可能先看看能不能抽宿舍吧。」
  先不說土生土長台北人唸台北的大學還外宿是否奇怪,他也得擔心房租的價格自己有沒有辦法負擔。
  「我覺得你想辦法搬出去會比較好。」王俊安誠心建議道,「自從我離家上大學,和我爸媽關係改善很多,每次回來我媽都對我超好的。」
  「我努力看看。」林彥琇笑了笑,神情變得柔和。
  對於友人的關懷,他打從心底感到溫暖又懷念。
  林彥琇之所以會在夜裡跑去校園的球場,有部份也是想要有個理由不待在家。
  國中是個叛逆又混亂的年紀,面臨升學壓力,和母親的衝突又日漸激烈,有段時間還和搬到國外的卓敏則幾乎斷了聯繫,林彥琇陷入近乎徬徨無助的低潮,當時晚上和家庭關係也不怎麼好的王俊安坐在球場邊聊天,對他來說是那段時期裡很重要的支撐。
  他們沒在冰店深入談論家庭問題,但光是這樣簡單的交流,就能感受到彼此往日惺惺相惜的情誼。
  吃完冰後王俊安就先離開了,讓他們自己繼續逛街,不纏人又懂拿捏距離,也是林彥琇能和對方相處得好的原因。
  這天陪卓敏則逛街,還和老朋友敘舊,林彥琇一整天玩得相當開心,回到家時心情都很好,沒注意到後來卓敏則變得有點沉默。

  「琇琇,你大學要抽宿舍,有和阿姨商量過嗎?」回到家後,卓敏則問他。
  「等真的抽到再說吧。」一提到面對母親的話題,林彥琇頓時變得有點緊繃。
  卓敏則看起來不太贊同,但林彥琇不想再提這個話題,一溜煙躲回房間洗澡換衣服。
  平時只要他不想談,卓敏則往往會由著他,然而這天直到晚上他們並肩坐在客廳裡,卓敏則都有點安靜,林彥琇這才覺得氣氛有點不太對勁。
  「你今天有點怪。」林彥琇環抱著靠枕,懷疑地盯著卓敏則。
  「我只是在想現在這樣子究竟好不好。」卓敏則說道,「你住這裡一陣子了,都沒有和你媽媽對話過。」
  林彥琇頓時感到有點不安,自從他住進來後,他們從沒認真討論過這個話題,但仔細想想,這是他第一次外出住超過一個星期。
  「……我待太久,讓你覺得累了嗎?」林彥琇抓著靠枕邊緣,小心地看著前男友。
  住在這裡太過舒適,一眨眼就過了好幾天。
  「當然不是,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很歡迎。」卓敏則抬頭望他,「只是你離開家這麼久,又沒跟家裡商量一聲大學就搬出去,我覺得不太好。」
  卓敏則不希望他提供的幫助,反倒讓林彥琇和家人之間產生無可抹滅的裂痕。
  嚴肅的話題讓氣氛凝重,一時間只有他們兩人的屋子陷入沉默,只剩電視廣告音效迴盪在還有些空曠的公寓裡。
  「你擔心的話,我明天可以回去。」林彥琇頓了下,「但我就要安分一陣子,不能過來了。」
  他和母親的爭吵和冷戰,從來不會有一個成熟理性的落幕。林彥琇就算回家,也是默默進門回房間,媽媽也會像他從未離家過似的,互相裝作沒事發生。
  只不過接下來幾天,母親都會比較敏感,像處於備戰狀態,如果他有一點行為異常,都可能燃起第二波戰火。
  一聽到他說要回家,卓敏則鏡片後的眼神反倒產生動搖,彷彿經過一番天人交戰,苦惱地垂下眉毛,「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察覺到對方的內心糾結,林彥琇霎時覺得有點好笑,心情輕鬆了一點。
  直到看完電影,林彥琇去刷牙時才倏然冒出一個念頭,卓敏則眼中那莫名的憂慮,可能不單是捨不得他回家,還有另一個問題──他們的臨時同居關係一結束,彼此就是分手了的情侶。
  他們的交往關係,早已經劃下了句點。
  林彥琇吐掉口中的牙膏泡泡,站在浴室裡陷入愣怔。
  以後他要以什麼身分、什麼立場,再來隔壁的這間公寓?而且,他為什麼要過來?
  要不是分手那天晚上一回到家就跟母親吵了架,林彥琇知道自己八成已經刪掉卓敏則的聯絡方式了。
  「怎麼了嗎?」卓敏則已經準備入睡,看到林彥琇突然走進房裡,有點驚訝地坐起身。
  「今天一起睡?」林彥琇直接跳上他的床,想鑽進他的被子裡。
  「什、什麼?」卓敏則頓時面露緊張。
  從第一晚他摸黑離開房裡去睡沙發,兩人就默契般沒再同床過。
  「我們啊,已經沒在交往了吧。」林彥琇手扯著薄被,抬眼盯著卓敏則,決定開門見山討論,「那我們就和以前一樣就好了?」
  開口說「分手後還是朋友」好像太過矯情,不過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林彥琇沒覺得彼此之間的相處有什麼問題,即使成年後的卓敏則與他想像中不太一樣,他們感情還是很好,真要說起那份疙瘩──卓敏則害怕以交往對象的身分受到評價,現在也不復存在。
  林彥琇越想越覺得,也許他們從一開始就不該交往。
  「和以前一樣?」卓敏則看著鑽入棉被中躺好的少年,靜靜重複了遍,「你想當朋友?」
  「嗯。」林彥琇已經舒舒服服地躺上枕頭,睜著眼睛抬眼看向敏則哥,「像今天那樣和王俊安一起玩,也很開心不是嗎?」
  他以前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性。
  他和卓敏則之間的相處向來是私密的,僅有兩人的小世界,而這其實和幼時的家庭環境有關,實際上讓其他人參與其中,感覺也不奇怪。
  林彥琇原以為卓敏則會喜歡這個提案,或至少會像平常一樣苦笑著應和他的話,結果卓敏則弄懂了他的意思,原先的慌張轉為冷靜,臉上卻沒什麼笑容,坐在床上陷入短暫的沉默。
  「怎麼了?」林彥琇抓著棉被,疑惑地問。
  「抱歉,我沒有辦法。」卓敏則開口說道。
  果斷的拒絕讓林彥琇錯愕,還沒反應過來,原本坐著的前男友朝著他俯下身子。
  彼此之間的距離倏地縮短,隨著遮蔽光線的陰影,林彥琇反射性地閉起眼睛。
  軟軟的、濕潤的東西碰上他的唇,正當他愣怔之際,濕熱的東西竄入口中,碰觸著他的舌頭,帶來一陣詭異的搔癢感。
  「唔……」林彥琇瞪大眼,意識到壓在他身上的卓敏則親吻著他,陌生的侵略感讓林彥琇一陣縮瑟。
  他一掙扎,卓敏則便退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手輕撫著他的臉。
  「我沒辦法跟你當朋友,對不起。」卓敏則輕聲說道,碰觸他的手和眼神都與這幾天的相處感覺不太一樣。
  近距離四目相交,林彥琇被那眼神看得心慌,正有些不知所措時,卓敏則朝他笑了笑,抬手搓了搓他的頭髮,「你明天要上早班吧?早點睡,晚安。」
  說完,卓敏則就起身下了床,替他將被子拉好,走出房間時不忘替他關上燈。
  黑暗之中,走出房門前,卓敏則腳步停頓了一下,「那個人也叫你琇琇呢。」
  林彥琇愣愣地盯著掩上的房門,卓敏則的聲音很輕又很低,幾乎消散在寂靜之中,卻讓林彥琇感覺到心裡一陣緊縮,彷彿他做錯了什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