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不談情,第八章

  何孜衡一直自豪自己的程式能力,在學期間協助校方細化圖書館搜尋引擎,參加各類大小程式設計賽事。較為特別的經驗是參與學運的工程師團隊,在網路上歸納民意並傳達消息,確保網路資訊正確性,在數媒戰取得優勢,讓他們工程師團隊成為無名英雄,是一段熱血沸騰的網路戰。
  他不斷證實能做出讓人驚豔的作品,能用自己打磨出的技術獲得一番成就。
  為此深信不疑。

  於是,有個剛出社會的年輕小毛頭,覺得自己剛畢業進上市企業是件值得榮耀的事,招得不少朋友羨慕自己,雖然不像Google、IBM、台積電之類的知名企業,總歸是耳熟能詳的一間公司。
  公司在網路評價上普普通通,好的就說學東西,壞的就說把求職者雷焦得香噴噴。何孜衡抱持中立態度前去面試,面試主管是當時資訊二科的經理,是後來調派到東南亞國家的林國皓。林國皓為人和善,面試時詳細告訴他公司營運方針、應徵職位前景、部門未來主力方向以及為什麼想招攬像何孜衡這樣的人才,有好有壞,讓人感到誠意所在。
  「雖然一開始會累點,但是能靠拼勁力爭上游,我們公司看重實績,接下來資訊二科打算做的事與你密切相關,能給你展才的空間已經有了,不用怕不得志。而且你如此有才華,自然是不會有問題的。」林國皓相當看好何孜衡,在面談當日就給了offer,比預期中的薪水再高一些。
  何孜衡經歷幾場公司面試,考慮再三決定了這一間,方方面面來說不是最好,但面試期間產生的正能量,讓他覺得是被受尊重且值得奮鬥的。
  入職後,何孜衡完美完成第一份交辦事務,比預期開發時間一半時間而已,所有人都驚訝了,專案負責人讚賞他的能力;下一份隨之而至,時間大幅壓縮,但不難;下下一份任務又壓縮時程,除此之外肩負另一項工作,有時一個禮拜就得同時處理三個案子,每個人都在催促時程,每個人都搬出長官上司來逼迫他提前處理,卻沒有人肯為他出面。
  一件堆著一件,壓碎了他的游刃有餘,他再也不堪重負向當時的經理林國皓反應此事。
  「依你的能力,怎麼會做不到?」林國皓很是失望,「是我對你期望太高了嗎?」
  何孜衡無法接受別人貶低他的驕傲,強撐著完成一件又一件繁重的工作,能力被認同其價值的同時,他被迫獨自承受更多無理的責任。
  工作到深夜,工作到病了,工作到身邊沒了人都不知道,工作到連生活都顧不好……
  但是,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基石,是他的實績,其未來價值會在某日大幅升值,他缺少的只是時間與運氣。
  當初面試答應他要做的專案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啟動,負責人是林國皓底下的洪智診副理,理應是副理去洽談需求與合同,但八成的工作都由何孜衡來做,理由是他最瞭解系統架構與新技術。雖然工程師、系統分析師與PM[註8:專案經理。]的職責不同,不過何孜衡認為他得向經理證明自己做得到。
  與程式碼打交道、與人打交道,兩者天壤之別,何孜衡可以用實力讓程式運行,卻無法操控人心。談需求時他盡可能展現誠意與善意,告訴對方工程師的想法,怎樣的流程更為合理順暢,然而無法達成共識,最後仍是拿出「階級制度」解決衝突,以他的落敗為告終。
  「經理,這案子的某些流程非常不妥,這與第一階段談妥的功能有衝突,最後他們仍會覺得不對勁,可否麻煩您去和他們說一說?」何孜衡無奈之下,再次找上林國皓。
  「你知道這案子是董事長關注的嗎?我是想幫你,但我也挺無能為力的。」
  「可以試試看……」
  「孜衡,我找你進來,不是讓你來給我找麻煩的,而是看中你問題解決能力,你當時不也說喜歡解決難題?」
  「我說的是技術上……」何孜衡入職至今遭遇種種阻力,讓他控制不住為自己發聲,「為什麼總是要壓迫我?為什麼都不能聽我說話?我知道大家都有難處,可我說的有其道理,能免除未來產生的麻煩,為什麼不能做?沒有人替我說話,我工作得很無力……」
  「孜衡,你想辭職是嗎?」林國皓笑容溫和,一如面試當日,「容我先提醒你,這個產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知道你有能力,但其他人知道嗎?他們能在耳聞『傳言』後還選擇相信你嗎?」
  何孜衡渾身發寒。
  何孜衡不知如何是好,告訴自己這不是離開的好時機,至少得把案子做完再說,或許做完案子就能獲得嘉績,有了一定地位後,在這間公司也不至於如此受挫。
  過了大半年,案子終於有了初版,之後還有優化的空間,但至少完成一件大案,解除長時間的緊繃與忙碌,何孜衡請了接近兩週的長假好好休整身心。
  即將放長假的前一天晚上,他想到有幾份重要文件尚未寄給其他同事,返回公司處理,無意間聽到同事們的私人談話。
  「何孜衡真好用啊,大家工作都輕鬆許多了,還能順順利利拿到績效。」
  「我也拿到專案獎金了,經理承諾我過完年會升職,畢竟我也完成了兩三個不錯的小案子。」
  「雖然他做牛做馬很可憐……」
  「沒多可憐吧?我看他做得多開心,多給他幾個任務,他未來也能當作品集嘛,哈哈。」
  「那是你不知道,他這幾個月不是在處理那個鳥案子嗎?什麼都他做,做出來了很棒,董事長也很開心,但出去領賞的是洪智診和經理,連何孜衡的名字都沒提到,只說多虧資訊二科的工程師們。」
  「哇靠,要是我會嘔死,洪智診這廢物靠著經理寵愛的關係吃人夠夠的,我他媽也吃了他不少虧。何孜衡也太慘了吧,要是能領功,八成能一次跳個兩個職等……」
  「你也別罵洪智診,大家半斤八兩的,差別就在於我們機掰,洪智診是特別機掰。」
  「哎,可是他真的很好用……不用的話,我覺得太可惜了……」
  何孜衡聽著他們的聊天,憤怒、悲傷、不甘——所有情緒蜂擁而出,他的信任被利用,他的希望被打碎,原來這一切全是引誘他入坑的假象罷了。
  這份能力不過是他人眼中的工具,做得再多,也只是再平凡不過的工程師——一個讓人踩踏的墊腳石。
  他掩住耳朵,身軀佝僂,無聲嘶吼著。
  吼著一切的不公平。
  吼著他的愚蠢。
  吼著再也不要被利用。
  腦海晃過所有人口蜜腹劍的嘴臉,稱讚他的、質疑他的、稱兄道弟的、求他幫忙的……所有人,都是敗類,這群敗類膽竟敢戲弄他。
  投之以情,卻不得善終。
  如果別人踏著他才能上來,那麼他運用自己的才能一路攀升,狠狠踩住他們的臉,既是他能力的體現也是一番成就,何樂而不為?
  何孜衡沒有辭職,也不會選擇辭職,他做了該做的,就應當獲得報酬。既然不給他,他就自己去搶,他不是不會做,只是沒去做。
  於是,林國皓和洪智診被扯下馬。
  於是,那些曾經利用過他的同事們被踢出了資訊二科。
  每次踩著別人上位,他便擁有更多與別人談判的籌碼,過去任人宰割的工程師不復存在,他再也不想看到連怒吼都發出不聲音的自己。
  信任?
  承諾?
  情誼?
  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他的信念悄然變質,逐漸捏塑成今時今日的何孜衡。他被欺騙到怕了,所以無情無義,但做到今日這地步,除了職位之外,一無所有。
  ——讓別人在工作中對你有感情,你卻回以無情……
  ——何孜衡,你不愧疚嗎?
  ——這樣真的能活得開心自在嗎?
  ——為什麼要為了工作變成這樣?
  為什麼要為了工作,變成令自己也厭惡至極的模樣?
  何孜衡看著天花板,房間昏暗,只有床頭的小夜燈亮著,醫院的消毒水氣味久而不散,只能漸漸習慣這股氣味。
  離醒來已有一段時間,他卻遲遲不想動作,亦不想打擾靠著牆壁睡覺的刁律直。他獨自回想入職以來的種種遭遇,是無能為力的黑歷史,更是不想被揭開的瘡疤,因此遲遲不願面對這場惡夢,偏有人逼著他回首過往。
  他看向刁律直,後者因為坐著睡覺,頭部晃得東倒西歪,還得不時靠肩頸把頭撈回來,惹人發笑。
  這頭莽漢裡裡外外都不像管理職應有的模樣,但心態與做法卻是一個好主管,若他一開始就遇到刁律直,是不是能避免那樣的工作經歷?全以實力為導向,能做到幾分就給幾分獎勵,做不好就罵;不合理的事情由他去說,不能做到的事就是不能做,有事刁律直擔。
  然而,七年前的事,怎麼如果都沒有用,如今的何孜衡就是不敢輕信了。
  ——碰!
  刁律直的頭撞上窗角,這一下撞擊也讓他醒了過來,湊巧和何孜衡四目相交。刁律直仍意識迷糊,下意識走去床邊摸摸何孜衡的額頭,後把人挪遠點爬挪出的空床,然而床小位置擠,刁律直將人撈進懷裡,一下一下地拍著何孜衡的背。
  「呃……刁律直?」何孜衡渾身無力,原本懶得抵抗,但對方這種熟練擠床的做法實在不恰當,畢竟他不是刁律直的男友或前男友,把習慣帶到他身上,真是渣到不行。思及此,不悅升起,一隻手按著刁律直的臉往外推,「滾下去,王八蛋,我不是你的前男友。」
  「唔……」刁律直拉開臉上的手,眨眨眼睛,意識清明幾分,下了床打著哈欠,「你醒啦?睡迷糊了……以為你已經是我男友了。」
  什麼意思?何孜衡靠坐著床頭,不知道怎麼解讀這句話,好像哪裡不太對勁,這句話很難懂嗎?他一時想不通對方的意思。
  「何孜衡,我有話跟你說。」刁律直蹲在床邊,平視病床上的人,後者面目蒼白,讓他愧疚不已,「我很抱歉一直針對你,原意是想讓你醒悟自己做的事,而行銷部案子的事,我還在觀望你的態度,沒想到會害你病倒,這是我的疏失與責任,對不起。」
  何孜衡肩頭一顫,捏著床單,道歉的字眼盤旋於心頭,溶解他的心防。
  「或許我該和你好好談一回,畢竟你已經不怎麼怕我的階級。」刁律直拉了折疊椅過來床邊坐著,「我的態度表達得很清楚了,便不再多說,我想知道的一直是『你在想什麼』,而我保證不會對你不利。」
  「我不相信這種承諾。」何孜衡回視對方。
  刁律直目光不移。
  好半晌,何孜衡轉頭移開視線,道:「反正在你心裡也就那樣了,我再做什麼不過徒勞,所以我就直說了……事已至此,沒有後悔的餘地,更何況若沒有如今的自己,我現在依然是飽受煎熬且無助的工程師,所以我不會後悔。」
  不後悔嗎?刁律直心情複雜,他不清楚何孜衡遭遇了什麼,但暈倒前那句撕心裂肺的「為什麼我做什麼都是錯的」,聽見了何孜衡長久以來的憤恨不平,一直擁有這樣的心情,要怎麼找回本心呢?
  何孜衡抓住他的衣袖,低首輕語:「但我確實……欠他們一句對不起……」
  刁律直睜大眼睛,只看到睡得亂七八糟的後腦杓,他高興得忍不住笑了聲,抱住小腦袋,「吱吱,別再過份壓抑自己了,也不用裝模作樣的,有我替你扛著,儘管張狂點吧。」
  何孜衡不知是氣的還羞的,臉熱了起來,緊抓著對方的手臂,心裡想著推開,最後卻把臉埋在寬厚的肩膀上。
  「刁律直,我好累……」他小聲說,有些哭意。
  「休息會吧,行銷部的案子,我來處理。」刁律直順勢坐到床沿,將人抱得更緊。
  「別趁機吃我豆腐……」何孜衡捏住他的臀肉。
  「哎,」刁律直背部繃緊,停止想溜進病服內撫摸腰背的手,「你是很鍾情我的屁股嗎?」
  「老實跟你說吧。」何孜衡靠到他耳畔細語:「想幹,也想被幹。」
  刁律直腦漿轟地一聲沸騰噴發,然而思及場地與時機不宜,被迫壓下身心性慾,鬱悶地揉著懷裡人過過乾癮,「別撩我啊……」
  「活該。」何孜衡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問題根源在哪裡,就往哪裡解決。
  為了解決糾纏資訊二科的行銷部案子,刁律直準備直接找負責人柯士欽,攻敵前必先做點功課,他整理出這案子的種種不利觀點,簡單來說就是要柯士欽認知到「別做白工了」。當然不見得有用,視情況直接找上刀運馳也行,只要主事者放棄,案子自然會取消。
  刁律直剛入職不久,人事結構不大熟悉,卻沒有足夠時間與環境讓他細細觀察,只能針對敵人的弱點進行攻擊,好在身處高位的這些人還是有共通的思考模式:利益。
  沒意外的話,刀運馳是要力拼繼承人位置的,團隊所提出的方案做為他的個人實績,必然要有其效益,要說服他案子無法回本,憑目前手中的評估資料是有些機會的——能不能聽進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這案子名頭掛著的是柯士欽,跨過負責人說話,以刁律直的人脈是做不到的。
  面對柯士欽,刁律直煩惱不知該從哪裡下手,不過還是得試試看。
  「找我?嗯……好,那就去那間小會議室吧。」柯士欽面對沒有任何預約,直接找上門的經理,感到有些吃驚,不過也是配合行動,帶著刁律直到空餘的會面室,「聽說孜衡病倒了,我感到很抱歉丟給他這麼繁重的專案,希望他能好好保重身體。」
  知道來意,仍不提延期的意思。刁律直血壓飆高。
  「這案子你們有沒有做過市場評估?我列出種種弊大於利的觀點,看看吧,若能一一說服我,我就同意繼續做這案子。」刁律直不想跟對方拐彎抹角,直接拋出重點。
  「當然。」柯士欽看著紙張上簡潔的重點列項,看了一半便放下,「經理,可別為難我一個小人物,我知道您想表達的,但我無法控制刀協理的想法。」
  刁律直感到厭煩不已,同樣的事情一再發生,前公司是這樣,何孜衡也是,這次換成柯士欽。然而柯士欽更為傲慢,其資歷已有十多年,攀著刀運馳的地位讓自己過得如魚得水,忠誠度是他的籌碼,他不會做出背叛刀運馳的事情。因此就算失敗,就算找不到人背黑鍋,他也有刀運馳護著,壓根不怕執行失敗的後果。
  所以刁律直才覺得柯士欽更麻煩。
  「經理,依我對刀協理的理解,協理不喜歡別人跟他作對,談話不如意,他寧願利益受損也不會服輸,所以,勸您別試圖跟刀協理要求取消智慧行銷開發案,將案子完成為佳。」柯士欽一向會給予友善建議,畢竟同一公司下,就算立場不同,維持人脈都是極為重要的事。
  「依我對你們的理解,不過就是怕得罪人,欺上瞞下,你的責任之一就是向刀運馳如實報告,現在懶得工作,只想得過且過,就別反過來想說服我。」
  柯士欽一愣,笑得無奈,「只是我的善意,您無法接受,我也沒有辦法。」
  沒有繼續談話的必要了,刁律直如此判斷,逕自起身離開。
  「刁經理。」在刁律直準備離開前,坐在原位的柯士欽說:「這間公司不會走,走的只會是人,所以請入鄉隨俗吧,讓彼此都好做事。」
  「狗屁入鄉隨俗。」刁律直嫌棄浪費一句話的時間,關上門離開。
  「難怪何孜衡會被氣到沒注意副總想招攬他。」柯士欽重新拿起桌上的影印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嗤笑幾聲,「敵我不分的行走型地雷,怎麼偏偏找這種人?」
  結束會談的刁律直心氣不順,複雜關係下所生的問題,不是剛入職的自己能解決的。刁律直按了電梯地下二層,打算直接開車去總行找副總處理,路上邊和副總祕書確認行程,得知副總正在餐廳和客戶用餐,因而更改導航路線前去餐廳位置。
  餐廳價位過高,他沒有進去,而是待在旁邊的麵店,發訊息給副總,「有事找你,請結束後回電」。畢竟人在店裡,他順勢點了碗麵當作中餐。
  刁律直想起當初和刀副總見面的時候,當時也是類似的麵店裝潢。
  在前公司剛升職為管理職的刁律直感到茫然,由於長年鬥爭,當初一起共事、一起說好要努力攀升高位來改變免洗筷命運的同事不復存在,雖然有另一批新血進來,但再也不是當初想保護、一起努力的那群人,讓他感到無力與憤恨不甘。
  這時,刀副總穿得一身不像會出現在麵店的行頭,直接坐到刁律直面前,劈頭就說:「我耳聞你的事蹟,十分看重你的正直與衝勁,要不要跳槽到本公司?本公司從上到下是爛到不行沒錯,但有我的支持與保護,你能有很大程度的自由,只要保持好你的信念,為我衝鋒陷陣,我就是你的保護傘。」
  刁律直一邊想著對方有病,一邊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對方的挖角,只因為他感受到同樣的不滿與憤怒,同樣想建立理想工作型態的心情。
  此時此刻的刁律直吃到一半,穿著英倫格紋西裝的男人進了麵店,坐到刁律直前面塑膠椅,「秘書說你在這裡,有急事找我?」
  「不急,但有事找你商量。」刁律直放下餐具,給刀副總倒了杯水,「老實講,現在的我擋不下行銷部的案子。」
  刀副總加了兩顆冰塊,喝了兩口,「你要我幫忙?但我也跟你說過,不止目前的你擋不下,目前的我,能做的事也有限。」
  「你不過就是跟董事長說明事實,為何不能做?」
  「要我正式跟刀運馳鬧翻嗎?」刀副總放下杯子,夾了塊黑白切,「律直,你怎麼還沒意識到不是所有事都能硬扛過去呢?就像你無法抵擋刀運馳的壓力,我也有在這位置的壓力,所以做不到。你想保護何孜衡,保護底下的員工,只能依靠我嗎?可惜現在的我十分無能,你會怎麼做?」
  刁律直看著對方,不知如何回應。
  「何孜衡不就是因為主管無能而只能自立自強,你要他相信你,總得有點跟前主管不一樣的腦袋吧?那麼,你要怎麼不跟他的前主管一樣,以不違背本心的做法達到目的?」
  刀副總笑眼彎彎,「律直,雖然我愛戴你,但你也在我的試用期喔。」

  短短一個早上受挫兩回,刁律直鬱悶得很,臭著臉回到資訊二科,座位區只剩下馬致司勤勉工作。刁律直去販賣機買了兩瓶罐裝咖啡,坐在馬致司旁邊,這個動靜讓專注的馬員工嚇得肩頭縮緊,回過神來,鍵盤前多了一罐冰咖啡。
  馬致司不知經理何意,拉開拉環,靜觀其變。
  刁律直喝了半罐咖啡,濃濃的苦味在嘴裡蔓延,這般苦澀與心境相符到讓他不禁嘆息:「第一次當主管,真不容易。」
  為、為什麼找我訴苦?馬致司心驚膽顫。
  不過,刁律直抱怨了一句後便不再多談,看向馬致司的雙螢幕畫面,右邊程式軟體左邊Google搜尋結果,像是遇到難題在網路搜尋解答,他隨口問了句:「問題很難解嗎?」
  「比較底層面的東西,一般我都會問鴻揚哥,不過這次我想自己試試看找到解答。」馬致司抓抓頭髮,「我比較笨,花得時間多。」
  刁律直揉揉大孩子的頭髮,「我比你笨,時間逼人,連解答都想不到。」
  「啊……時限短的難題真的很讓人焦慮,我懂!」馬致司頻頻點頭,「像是每次系統功能上線途中遇到bug,短短幾分鐘時間,我就只會腦袋一片空白。但鴻揚哥、永良哥和孜衡哥都能立刻反應並解決,我真的很佩服他們的臨場反應。」
  馬致司說起這些時,眼睛閃閃發亮的,純樸勤學的好奇孩子,能在這間公司保持心態真的也不簡單。
  或許,何孜衡是在保護他吧。如此一想,刁律直有點開心。
  「馬致司,你為什麼沒有選擇離開?」刁律直直接問了。
  這個問題讓馬致司表情複雜,抓抓亂七八糟的頭髮,「我也不知道耶。老實說,我想過要走,但想了半天卻沒有走的理由,邊工作邊學習就是我想要的,這裡也確實達到我的目的,大家很厲害也很好相處……」
  說到這裡,馬致司頓了頓,繼續說:「這個工作環境很舒服很自在,大家像朋友一樣互相幫助,是孜衡哥營造的,他沒有擺出組長架子,跟我們平起平坐,雖然……他對鴻揚哥做的事很差勁,但我覺得……覺得孜衡哥應該不壞,我想再相信他一次……這麼說好沒說服力,只是我覺得而已。」
  想到何孜衡在病床時的短暫示弱,刁律直莞爾點頭:「是不壞,我會相信他。」
  「真的喔。」馬致司像找到同好一樣鬆了口氣,「我還以為經理很討厭孜衡哥……」
  「也沒有……」刁律直說得有些心虛,輕咳一聲,「現在不會了,我是喜歡他的。」
  「我也是!」
  雖然知道意思不一樣,但怎麼讓人有危機感?
  馬致司心頭大石放下,安心靠著椅背喝咖啡,「不知道智慧行銷案怎麼解決耶,經理有想法嗎?」
  那真的沒有,可能再試著從其他管道找刀運馳試試看吧。成功機率有限,刀運馳看不起他,就算說出事實,也會被對方打不少折扣,但這種喪氣話當然不能跟員工說。
  「以我的能力肯定是做不完的,如果鴻揚哥和永良哥他們都在就好了……」馬致司搖頭嘆氣完,繼續喝咖啡。
  回來。刁律直心頭一動,都回來的話,可行嗎?
  何孜衡在李鴻揚心中已信用破產,他還氣頭上,曾直接了當表示不想再跟何孜衡在同個工作環境,而林永良則是早就離開這間公司。
  之前他就很在意林永良的離開,這個人能力不錯,與同事關係好,卻卡在同個職位很長一段時間,若是離開時受盡委屈,為何默不作聲?這可是他能為自己發聲的機會,當時刁律直和何孜衡關係差,若能在自己面前說上幾句也好,但林永良選擇什麼都不說。
  奇怪是奇怪,至少是個方向。
  刁律直用力拍拍小員工的肩膀,「做得好!」然後跨步回自己的辦公室。
  一杯咖啡的談話時間,馬致司一頭霧水,心道:難怪孜衡哥之前一直說新經理古怪……

  由於刁律直不讓何孜衡去上班,在他出院回家後,一直處於休養狀態,沒事睡到飽,睡飽運動、吃飯和寫點無償但有趣構想的程式練練手,過得閒散自在,但是心裡仍是忐忑不安。
  畢竟是擔心智慧行銷開發案,其實刁律直要自己想辦法,乾脆就脫手不管,最理想的狀況是:不管案子成功與否,刁律直在副總保護之下不會有事,而自己也不用承擔其責。
  可,要是仍需將案子做完的情況,刁律直又該如何是好?現在資訊二科已經沒人能做了,就算馬致司可以,他也需要一份完整的系統分析文件來進行開發。
  不,刁律直這麼「有能耐」,上任第一天就拿他開刀,之後接二連三針對他,他為什麼還要為偉大的刁經理著想?刁律直自己要當坦克,就讓他坦得開開心心。
  反正刁律直不會有事。何孜衡猶豫再三,對於自己目前該行動的方向。
  「吱吱,還有機會蹭一頓晚餐嗎?」刁律直傳了訊息過來。
  這傢伙會不會蹭得太理所當然了?何孜衡皺起眉頭,看看餐桌上尚未收拾的剩菜,捏了捏手機,嘖聲,回了訊息:「有不熱的剩菜。」
  「喔!太好了,我好餓,十五分鐘後到。」
  那點東西能吃飽就隨你便。
  何孜衡繼續看電視,轉了幾個頻道期間,腿抖個沒完,心浮氣躁到不行,憤而關掉電視,走去廚房開冰箱,拿了兩顆蛋、兩種起司做一道起司烘蛋。
  二十分鐘後,刁律直按了門鈴,進門聞到濃濃的蛋料理香氣,明明說是剩菜,但桌上有著兩道分明剛煮好的熱菜,他瞅向站在流理台邊解開圍裙的何孜衡。自從性格解鎖後就臭臉臭脾氣,偏偏又做出口嫌體正直的事,可愛到想將人抱在腿上搓揉的衝動。
  何孜衡倒了杯水自己喝,坐在餐桌對面,裝作隨口一問:「資訊二科還行嗎?」
  「勉勉強強吧,總算有點方向了。」刁律直吃了一大口烘蛋,「這個好吃。」
  我做的當然好吃。何孜衡微微勾起嘴角,「什麼方向?案子取消了嗎?」
  「不,還是要做。」
  何孜衡眉頭深鎖,居然還要繼續做嗎?這種情況下,難道刁律直要找外包廠商嗎?來得及嗎?也沒有那麼多預算可以請廠商吧?
  「吱吱。」刁律直叫了他一聲。
  「嗯?」
  「晚餐很熱很好吃,謝謝。」刁律直舉起空空的飯碗,莞爾一笑。
  何孜衡怔愣了會,感到無所適從,低頭撓撓後頸。
  刁律直來這一趟蹭個晚餐,賴在沙發吃盤水果,將這不坦率到可愛何孜衡看個過癮後,回樓上自己的窩洗洗睡了。
  何孜衡把人送出門,洗碗擦桌子收拾乾淨,來到書房,拿出公事包裡一疊文件放在桌上。他雙手抱胸思考了會,打開筆電,調整起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初版系統分析文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