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行銷部的新專案大致上談妥了,需求比預期中的還要多,這幾天趕工把規格書寫好了,breakdown工作細項給所有同事。」何孜衡給資訊二科員工們分發釘好的幾張A4紙,上頭是專案架構說明與工作分派,每個人任務皆十分繁重,而主力重心是在何孜衡自己,但也不少重要工作放在林少藤身上。
「簡單來說,大數據這塊,少藤有興趣就讓你做,期待你的演算法;目前沒人做過APP,這部份由我來;致司負責後台,主要是呈現數據給公司內部的人看,要注意權限架構,不熟悉共用元件就問鴻揚。」
馬致司耳邊聽著溫和平淡的會議內容,從密密麻麻紙張上移開視線,看向神態平常與往常無異的何孜衡,彷彿前幾日發生的爭執與他無關,所有人期待他能為此表態,然而沒有絲毫動搖,讓人心裡堵塞得厲害。
已表示離職意願的李鴻揚,沒有安排加入智慧行銷開發案,這幾天主要是跟馬致司交接工作,不過李鴻揚仍是仔細閱讀新案子的規格書,任務繁重的程度比禮品回饋案還要慘。他想起當時林永良在眾人處於水深火熱時離開,而今換成他,當時林永良是否也因為忍無可忍而選擇離開,只是礙於情面沉默不語?林永良選擇拋下陷入火場的同事,是否也像如今的自己一樣良心不安?李鴻揚一方面寬慰自己,做得夠多了,傷得夠深了,一方面在離開前盡量教導後輩。他告訴自己他沒有做錯什麼。
林少藤翻看專案內容,越看越困惑,問道:「那個,這做起來沒什麼困難度,不過……大概七成都與我想要做的不一樣……」
「需求給出來了,你背後程式怎麼寫才是重點,你可能覺得簡單,但你有精進過寫法,盡可能優化效能嗎?你想過為什麼一樣玩法的遊戲,有的獲得好評?有的沒有?一樣的道理。」何孜衡放下A4紙與便利貼,眉眼彎笑,道:「雖然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信用,你要能聽進去就聽吧。」
林少藤語噎。
「何副理說得是沒錯。」李鴻揚聽不下去,「但這跟你騙他能做想做的專案是不一樣的命題,你當初就該老實說,而不是讓他產生期待又讓他失望,讓他失望又告訴他這麼做是對他好。」
「吃了虧的人就是不一樣。」何孜衡聳聳肩,「我無話可說,就這樣吧,會議結束。」
李鴻揚氣得發笑,「你真的對我所做的事毫無想法嗎?」
「事到如今,我只能說聲謝謝。」
「……我到底為什麼要認識你、相信你!」李鴻揚閉上眼,壓下瘋狂湧出的怒意,將手中一疊紙甩到他身上,回到自己座位收拾東西。
馬致司和林少藤面面相覷,然後各自回各自的座位。
何孜衡彎腰撿起多餘的廢紙,一把扔進垃圾桶,愣了會,轉身前去經理辦公室準備早晨報告,簡單說明自己今日將建好資料庫規格並完成APP核心架構,和其他人的工作等等。
刁律直看著眼前人避而不談、故作沒事,還將工作打理得條條分明的模樣,自己滿腹想說的話只能嚥回去,多說一句都在摧毀他的倔強與自尊,何況也沒什麼好挑刺的,最後放何孜衡返回工作崗位。
分崩離析的團隊,要如何守住自己的部門?要如何完成這個案子?
刁律直發散思維,思考著這件事的各種可能性,這時有人敲了敲半開的辦公室門板,李鴻揚拿著離職流程單遞到他的面前。
刁律直沒有第一時間簽名,敲了敲紙張,「我之前的提議,你考慮清楚了嗎?你是要離職還是跟著我走?跟著我,我會提一提你的職等。」
李鴻揚垂眸想了片刻,道:「我是想跟著經理的,不過目前不願意跟何副理在同個空間工作,可以的話,請允許我請假一段時間,我也想休息了。」
「嗯,好……等等。」刁律直攔住他,「我由衷希望,不要因此覺得所有人都會害你。」
「當然不會,只是……有點累吧。」李鴻揚苦笑幾聲,離開辦公室。
馬致司趁著何孜衡不在來找李鴻揚,天要塌似的苦瓜臉:「哥,你是真的要離職嗎?我還沒有能力扛下你的任務……」
「可能,會跟經理走吧,至少他能給我所需要的。」李鴻揚老實說。
馬致司煩躁抓亂頭髮,「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你想學東西,這裡還是能待的。」
「……那你什麼時候要調職?等經理代理完職務就走嗎?」
「沒,明天前把事情都交接好,就要用完特休和補休,到處走走,再跟經理一起調職。」李鴻揚伸伸懶腰,做完決定讓他輕鬆不少,這幾天鬱悶與晦暗感逐日滋長,他無法想像若是堅持待在資訊二科,自己的心靈將會被負面情緒侵蝕到什麼地步。
「是喔……」馬致司沮喪不已,「我很喜歡資訊二科,忙歸忙,但大家感情都很好……突然變成這樣……」
「你不該問我,而是問副理。」李鴻揚冷漠回道。
「唉!你們有夠麻煩的!」馬致司給這段爭執留下真情實意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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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孜衡瞅眼電腦顯示時間,晚上十一點,恰好資料表規格分析完成,不過預期要做的APP架構卻是進度零,猶豫是否該回家休息時,手機傳來訊息震動,來信者是林少藤,尚未看到簡訊,對方直接改為來電。
林少藤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話筒裡充斥難以啟齒的呼吸聲,何孜衡沒催促他,也沒替他說出想說的話,好半晌,林少藤啟口:「孜衡哥……考慮再三,工作內容與我想的差異太多,這樣的工作強度會讓我失去生活平衡,無法勝任此工作,望你見諒。」
「嗯。」
林少藤開口後,話語流暢許多,「我覺得你人不壞,可能以前吃過不少苦頭,我雖然有想再待一段時間的念頭,不過……我不想忙到連生活都顧不上,所以很抱歉,要讓你的處境變得更艱難。」
「你說過想跟女友求婚,你們即將成家生子,那麼,你們有足夠的財力支撐這個家庭嗎?你想過就算是雙薪家庭,養家糊口也十分不易嗎?」何孜衡握著拳頭,想起他曾經擁有的溫暖。
林少藤頓了頓,苦笑道:「不是你的友方,講話就十分不留情……不過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好好想想的,但是,我也不會改變『拒絕工作到失去生活』的原則。」
何孜衡沉默。
「那,謝謝你看中我的能力,有緣再會。」林少藤掛斷電話。
何孜衡靠著椅背,仰天望著冷白刺眼的日光燈,恍惚想起幾年前,半夜三更疲憊返回住處,洪亞潤睡在沙發上,一副等他等到睡著的樣子,軟黃燈光照上清秀的面容,讓人心生柔軟。何孜衡想安靜地抱他回臥室,結果臂力欠佳,半途把人給摔了,摔疼的洪亞潤還迷迷濛濛地笑,親他,又對他說:「吱吱,你會不會太拼命了啊?我很心疼你的,你也得心疼一下老是等你回家的我啊。」
後來,次數越來越多,洪亞潤就不再等了。
他沒時間挽救,最後洪亞潤結婚成家,從此失去這麼一位溫柔的親密對象。
「哈……」何孜衡不知怎地為此般境地而笑出聲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沒什麼好後悔的,凡事有捨有得,不能讓遺憾絆倒自己。
李鴻揚離職,新人林少藤也走了,現在剩下馬致司,這位年輕人被他定位為待培養的打雜工,暫時無法勝任林少藤的任務,不知道馬致司最後如何選擇,目堵水深火熱的職場狀態,能不趕緊停損離開嗎?何孜衡早有預料,未雨綢繆而大幅增加自己的工作項目,就是做好最後得一人獨攬大任的心理準備。
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前怎麼來的,現在就這麼過。
他重新挺直腰桿,開始APP程式架構開發,整個樓層唯有這處亮著燈,滑鼠與機械式鍵盤的聲音迴盪耳際。雖獨自一人,卻未有孤單之意,反倒讓他心靈獲得平靜,譜寫程式的過程讓他專心沉浸於邏輯世界,不用與人打交道、不用謹言慎行、不用面對種種不公平的階級鬥爭……
不適應職場鬥爭。刁律直如此定義他。
何孜衡嘴上否認,心裡是認同的,他放棄喜愛的世界,努力成為站在台面上的人,迎接各種風浪,他不能眷戀以前只需要寫程式時的單純自在——卻任人宰割。
當他成為無法被輕易割捨的存在後,同時,他也成為評估割捨誰的存在。
「……我也不想啊。」胸口酸痛得讓他不禁咬牙。
他揉揉痠疼的眼睛,抓起寶特瓶仰頭灌,這才注意到背後有人靠在桌邊,嚇得他一口水嗆得不輕,咳得兩眼泛淚,「刁經理,你有病吧?都不出聲?」
「是你寫程式太專注才沒注意到。」刁律直拍撫他的後背,又抹了抹他眼角的淚水,「我來接你回家的。」
「不需要,我會騎機車回去。」何孜衡甩開他的手,坐回電腦椅繼續敲鍵盤。
「不用這麼拼命,沒了李鴻揚,這案子怎麼都得延期。」刁律直拉椅子坐到他旁邊。
「也不是第一次,沒什麼做不到的事。」
刁律直抓住他的手,嘆道:「不要拿自己的身體健康換取別人的目光與想法,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不會把你掛上無能的標籤。」
「你又知道什麼啊!」何孜衡煩躁地吼出聲,「你要我在那種皇親國戚面前認輸?說我做不到?我不是你們這種靠關係的垃圾,每次就只會說我能力不夠,被測出了bug,你倒是給我半天寫出來看看啊!所有事情都塞給我,還說我能力不足!我他媽哪裡能力不足!」
刁律直愕然,說到後面像是在對誰說似的。
馬的,說到哪去了。何孜衡回過神來,抹了把眼睛,繼續工作。
這下子是個連道歉都不會的傲嬌了,但比之前那副樣子順眼多了。刁律直伸手揉揉他的頭髮。
「辛苦了,我等你下班,慢慢來吧,吱吱。」
何孜衡一頓,裝作眼睛痠疼,揉了揉泛溼意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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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訊二科幾個朝夕之間走了兩個人,何孜衡的團隊剩馬致司,即便沒有吵架,氛圍間也充斥著不穩定因子,畢竟馬致司性格開朗,平日吵吵鬧鬧的,這般安靜反而引人注意。
馬致司不是故意的,只是他親眼目睹同事間的爭執,心裡百般糾結,同事都有自己的想法才離開。對他來說,沒有討厭何孜衡的理由,他入職至今的初衷一直沒變,學到不少知識,在何孜衡底下做事又自在。
即便現在剩下自己,何孜衡不是選擇將繁重任務丟給他,而是自己扛下重責大任,馬致司的工作量是他能負荷吸收的。
於是,馬致司無法說服自己離開,又因何孜衡對李鴻揚的所做所為有心結,默默期待對方有一番解釋,化解他的困惑好堅定留下的心情。
然而事與願違,何孜衡變得沉默,渾身長滿刺難以接近,拒絕為整件事做出任何說明。
是忙到無法思考?還是打算等到案子做得差不多再說清楚?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於是只能不斷幫忙找理由,同時在裡頭煎熬著。
他想了又想,最後鼓起勇氣直接詢問何孜衡,不過當到何孜衡面前準備開口時,所有問題像一團漿糊從小孔爭先恐後湧出,反而不知道該問什麼。
「你想留就留,不想留就走。」何孜衡敲著鍵盤的速度始終如一,毫無動搖。
「孜衡哥,你好怪……幹麻這樣說話帶刺啊?我又不是你的敵人……」馬致司頗無奈。
何孜衡停下編寫程式,轉了半圈電腦椅,笑眼彎彎,「這只是工作,你不用講情面,覺得不能待就走,大家都是這樣的,所以你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用憐憫別人,而我也不需要。」
馬致司煩悶抓抓頭,用力說話:「那麼你為什麼不那樣對我,像利用鴻揚哥他們那樣?因為我沒有利用價值嗎?」
何孜衡默了默,「……想不到你能做什麼而已。」
「我哪有這麼笨!」馬致司不服氣。
何孜衡嫌煩了,擺擺手繼續工作,「自己的人生自己想,不用管我怎麼樣,反正我也習慣了。」
對方擺出拒絕對談的態度,馬致司不好再說話,回到座位悶悶地做事,如果工作環境變得難以呼吸,如果何孜衡變得難相處,他確實不樂意繼續待下去。那麼,是否也該離開呢?
當然,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待同一間公司一輩子,遲早會離開的,但是,真的太突然了,他得提前思考換工作的時程。即將到來的種種變化讓馬致司感到焦慮,適應新環境這種事怎麼也習慣不了。
習慣。他想起剛才最後的一句話,何孜衡所說的,是指習慣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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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點準時打卡,晚上十一點下班。
過去刻鑿在骨子裡的奴性彷彿被喚醒,面對堆積如山的任務和被追著跑的時程壓力,何孜衡獨自在黑夜中趕工,疲累到腦袋空白才回家,成為週而復始的工作機器。
以前會因為時程追趕而緊張到胃痛,訓練多了就不再慌張,畢竟怎麼慌也解決不了困境,那麼不如冷靜處理,這種做法認命但有效,截至今日皆不曾失敗,何孜衡相信這次也不會是例外。
——原本,是這麼想的。
這是從頭開始的專案,資料結構與商業邏輯密不可分,許多細節需要推敲打磨,浪費時間又不得不謹慎,哪裡都準備不充份似的讓人不安,思路卻堵塞不通令他更為焦躁。
因為荒廢幾年時間,腦袋和雙手彷彿長了鐵鏽,每一動作都費勁,比想像中還要困難。
不會做不完的,冷靜點。他想,就算技術生疏,不復以往,依然足夠應付此事。
他在兩個小時前泡了一壺烏龍茶,一盞冒著熱煙的茶在時間流逝中化為常溫,他藉著思考邏輯的空檔喝了半杯,嘴裡沒有預想中的濃郁茶香,而是甜膩的黑糖味,這個異常因子令他頓時回歸現實。首先,感覺到的是中央空調關閉而開始轉為悶熱的辦公室,熱得渾身不舒服,再來是讓他體溫變得更高的熱黑糖水。
最後的異常——不知道何時坐在他旁邊拿筆電工作,且讓人心氣不順的刁律直。
幾乎每天晚上都陪他到最後,何孜衡是不會再受驚嚇,不過這些日子也讓他對此人的心態是百般複雜,尤其在自暴自棄吼出心聲後,反到讓刁律直溫馴許多,實在毛骨悚然。
不過,害他有今日處境的也是刁律直。從一開始,刁律直就沒給他好臉色,莫名其妙針對他,就算他作為管理者的行徑極礙眼,但他們之間沒有利益衝突,刁律直也是暫代經理後就會離開,有什麼值得這位經理鬥副理?怎麼想怎麼來氣,還好意思在旁邊討巧賣乖?
「經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針對我?」他放下黑糖水,推到桌角。
「看你玩弄心計,十分不順眼。」刁律直闔上筆電,神態認真,「任職前公司時,管理階層都在權力鬥爭,我們員工則是犧牲品,還有人因此過世……我多少是有遷怒而用力過猛,對不起,但我也真的不想看你變成這種人。」
「……沒有這麼誇張,你是在詆毀我的人格。」何孜衡滿是不悅。
「如果你一再妥協,到最後就是失去底線與原則。」
「為什麼……」何孜衡捏緊雙拳,閉眼忍受指責。自從他的怒氣被開了口後,再也難以忍耐,所有不如意都讓他極端不爽,「為什麼我做什麼都是責難?都是一樣的事情,為什麼只有我不能做?我甚至沒有做得多噁心!不過是讓李鴻揚挨罵,白費工夫罷了!他依然有大家的疼惜與愛戴,有什麼好不公平的!」
「這就是你為了妥協而做的詭辯。」刁律直搖搖頭,「何孜衡,你確定不冷靜點聽聽我的話?」
「沒有人跟我道歉,為什麼就只有我要認錯……」何孜衡頭暈目眩,手撐著桌子穩住身體。
「何孜衡?」刁律直覺得對方臉色不大好。
這時,何孜衡的手機鈴聲響起,強硬打斷兩人的對話,他不再執著於爭論,拿手機瞅眼螢幕,不由得一愣。
來電者:柯士欽。
他們關係普普通通,沒到會私下互通電話的地步,畢竟他也不喜歡柯士欽這種老狐狸,可能是公事又不確定人在不在公司吧?
他瞅眼刁律直,深吸一口氣轉換情緒,按下接聽鍵,先打了聲招呼:「士欽哥。」
「孜衡啊,還在公司嗎?」
「嗯,努力工作啊。」
「辛苦啦,我剛下班,正巧去找你聊聊天,等我一下。」柯士欽掛斷電話。
「柯士欽要過來了!你們最好別見面!」何孜衡一驚,抓住刁律直推往隔壁部門的桌底,「快躲在桌底下。」
「喂,他又不是來捉姦的,你在急什麼?」刁律直不滿這種姦夫對待。
「你們能好好相處,我頭給你。」
「我們好好相處,你小頭也給我。」
「廢話少說,進去。」何孜衡指著桌底下。
「哼……說好的啊。」刁律直慢慢龜到狹窄的桌下,高壯的身軀擠壓得頗難受,委屈得要死。
正巧柯士欽從樓層大門刷卡進來,何孜衡順勢踩了刁律直的手掌再走過去,笑容滿面,「士欽哥怎麼這麼晚還沒走?」
「工作啊,最近事情可多了,除了跟你們這案子,還有好幾個要提的企劃,累得要死。」柯士欽一陣停頓,「話說這案子做得完嗎?我聽說李鴻揚請長假,那個沒來幾天的新人也是,鬧掰啦?」
「他們只是發現工作不適合,至於案子……我會做的。」
「你一個人?」柯士欽嗤笑,「孜衡,別太逞強,我們行銷部沒有這麼慘無人道。」
「啊,所以是能讓我延期的意思?」何孜衡順著他的話說罷了,並不抱持絲毫期待。
「可以啊。」柯士欽笑聲曖昧。
每當柯士欽這樣笑,何孜衡都有被性騷擾的感覺,他假裝口渴去拿了杯水,喝了兩口發現是他的烏龍茶,但拿到的是刁律直的杯子……他放下杯子,希望也放下想揍人的心情。
柯士欽拉了張椅子坐下,好聲好氣又一副稱兄道弟的模樣,「孜衡啊,其實協理挺喜歡你的。你是個人才,軟硬實力兼備,這案子慢慢做沒關係,還有其他地方需要你幫忙,很多,可以幫忙的地方。」
何孜衡穩住笑容,為了延長思考時間,只好再拿起刁律直的杯子慢慢啜飲。
三年前嶄露頭角,因刀副總一句稱讚而被大家所見,預期中的挖角行為因此寥寥無幾,大家以為他將要為副總賣命,但副總也不過逢年過節偶爾稱讚幾句,對何孜衡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清。
那為什麼刀運馳會想在這時候挖角他?何孜衡困惑不解,腦袋疼得嗡嗡響,難以思考周全。
「我個人覺得吧,你選副總站邊不是一件好事,他雖是副總,但沒有那麼有實權,畢竟不是本家的人,遲早會被拉下來的。」
什麼時候站邊了?何孜衡一頭霧水。
「看他只能拿刁律直出來見人,不覺得是挺可憐的陣營嗎?別被招攬走了。」
副總派刁律直來招攬他?何孜衡險些笑出聲,「沒有的事,我這段期間也被刁經理氣得不輕,想必您誤解了。」
柯士欽聳聳肩頭,並不在意真相,「我只是傳達刀協理的意思,這是機會,在協理底下做事,很多事能進展順利,但如果不接受也沒關係,就是得麻煩你好好做完這案子了。」
是威脅吧。何孜衡揉揉太陽穴,累得昏天暗地還跟這些人周旋,「士欽哥,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就是個兢兢業業做事的工程師。」
「工程師啊……」對於拒絕,柯士欽不怎麼吃驚,搖搖頭,道:「記得你進公司前幾年那青澀的樣子,我當時想這塊硬骨頭大概待不久,沒想到悶不坑聲做了件大事。當時我挺贊賞你的,不過——變成這樣,挺可惜的。」
何孜衡沉默。
「好啦,你就好好做完這案子吧,我盡量別讓你在協理心裡成了黑名單。」柯士欽起身拍拍何孜衡的肩膀,擺擺手,離開時邊補了句,「沒成功的話,可別怨我啊,都是工作罷了——」
他依然沒有接話。
「講這麼久,還說我壞話,你們欠揍是吧……」刁律直從桌下爬出,揉著痠疼的脖頸。
「刁律直,」何孜衡側身看他,視線卻恍惚不穩了起來,「我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失去夥伴,失去喜歡的人,失去驕傲……如今,我寫不好程式了,什麼都沒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變成這樣,很可惜?」
是,但看著何孜衡心神不寧的模樣,刁律直說不出口。
「為什麼……為什麼不管怎麼努力,都是錯的……」何孜衡捂著揪緊得發疼的胸口,一陣強烈的暈眩讓他失去身體主控權,雙腿一軟而倒下,看著天花板的線條扭曲成不規則又破裂的形狀,看著天花板被某個高大的人影給擋住、看著他小心翼翼扶起自己、看著他張口說話,卻聽不到聲音。
他想看清楚,擔心自己的表情是怎麼樣的,是不是像擔心李鴻揚那時一樣的表情?
其實,他當時好羨慕啊,有人能這麼擔心自己,為疲倦不堪的自己付出那麼一些溫暖。
如今的自己,居然還有一點點美夢,真不可思議。
最後,他靠在那人的臂膀,徹底失去意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