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少藤來資訊二科。」
何孜衡帶著新報到的林少藤介紹工作環境並認識同事,林少藤氣質親和好相處,很得人緣,逢人就聊出幾個共同興趣,何孜衡接著帶人到經理辦公室打招呼。
「經、經理好。」瞧見經理真面目時,林少藤頓時緊張得冒汗,看向何孜衡的目光有些歉意,之前面試後的事嚇到林少藤,居然因為一場酒醉讓經理知道何孜衡會暗地裡罵他。
「那晚辛苦你了,腰背沒疼吧?」刁律直頷首。
那晚不是接我回家而已嗎?林少藤有什麼好腰背疼的?太禽獸了吧!何孜衡眉眼抽動,差點控制不住表情,他抓住林少藤的手,但這事又能怎麼說?他幫不上忙,於是緩緩鬆手。
林少藤被鼓勵幾句後出了辦公室,何孜衡原本打算跟著出去,想了想,委婉表達意見,「我覺得有些事還是要考慮別人的心情。」兔死狐悲的心情,畢竟自己也是刁律直意圖不軌的對象……之一。
「你在說什麼?」刁律直不明所以,思考這句話緣由,皺眉道:「把榴槤梅子的過期糖果給你吃,害你拉肚子,我很抱歉,之前已經道歉了啊,你還要翻舊帳?」替刀副總背鍋讓他十足不爽,但唯獨這顆糖是自己挑選的,沒辦法丟包。
「我不是指……嗯,沒什麼。」想到害他肚子疼了一天的過期怪味糖果,何孜衡真想爆打他一頓,但只能認命,不過要是哪天想讓他腰背疼,就算認命也會「要死一起死」。
刁律直一頭霧水,但懶得追根究柢,反正不會從這東西嘴裡聽到實話。
「對了,剛好報告一下你今天要做什麼吧。」
例行站立會議仍舊持續,幾個禮拜下來何孜衡有點習慣了。他在腦裡規劃行程表,道:「昨天在看結合智慧行銷與行動開發專案的合約內容,今天會再跟柯士欽他們開會。」
就是這個專案啊。刁律直眉頭深鎖,「我跟你去。」
「這次會議不是簽約,是要談商業邏輯之類的細節,非常繁瑣無聊,經理要去?」何孜衡說明會議內容,他不覺得經理有必要在這個階段過去。
「去,稍微了解你們談什麼,怕你胡亂答應要求。」
胡亂答應什麼?我技術出身的,知道什麼做得到什麼做不到,愛去就去,無聊死你。何孜衡懶得攔他,按照刁律直的想法繼續順流程,道:「那我再跟柯士欽報備一下,下午三點半開會,您這段期間有事嗎?」
「沒有,記得來喊我。」
「好,我等會寄一些資料給您,有時間可以看看。」今天沒有其它衝突,何孜衡鬆了口氣,這才離開辦公室。
資訊二科內新報到的林少藤和馬致司混在一塊聊天,兩位年輕人相處融洽,馬致司因為之前誤會是有錢少爺,就開始稱呼對方林少爺,頗像大學交朋友的感覺。
「林少爺,你資歷這麼好看,怎麼不試試看更好的公司?」馬致司聽到對方出身知名大學科系與各種比賽成績,忍不住一問。
李鴻揚敲了口無遮攔的馬同事,歉然道:「不用回答他也沒關係。」
林少藤自認沒什麼好藏的,實話說:「因為孜衡哥說了新專案,專案內容很有趣,我很感興趣,一直想知道自己做的東西會有什麼商業反應。」
李鴻揚略知一二,不清楚細節,但他們寫程式當然會想知道使用者反應,不過看對方如此期待,應該是誤解了什麼。
「我們碼農不太能干涉決策者,通常是得跟他們的想法做事,有時是身不由己的……」李鴻揚看林少藤失了笑容,怕講得太過,趕忙彌補道:「不過是機率問題,不要太悲觀,人生總是不斷在妥協,就算當老闆也是有退讓的時候。」
「……嗯,也對。」林少藤頓了頓,重新揚起笑容。
「聊什麼啊?」何孜衡來到幾個小弟弟聊天的空間,交給馬致司幾張紙,「少藤的學習計劃,就教給你監督了啊。」
「咦——媽呀!我也想跟這張計劃表!我演算法超級爛的,可以請林少爺順便教我嗎?」馬致司掃著計劃表,說起自己也要學什麼,說得李鴻揚意動幾分,靠過去看看學習計劃,幾人便順勢聊起目前科技趨勢與這張計劃表的切合之處。
「這專案立意我覺得滿好的,也會盡力跟BU(Business Unit)講講自己對目前科技應用的見解,少藤在這個領域有不少研究,如果你也有想法也能提出的。」何孜衡對發呆的林少藤說話。
「啊……好啊!」林少藤反應慢了一拍,看著一派和樂的工作環境,雖然有些不安,不過到新環境是在所難免,至少同事們都是好相處的同好,應該……算不錯了吧?
何孜衡默不作聲觀察林少藤,剛出社會的新鮮人有繁多美好幻想,然而美夢總是一件件破碎,不如所願的日子讓人難受至極,能否找到撐過來的關鍵——得看看這位新人的後續反應,再決定是否找備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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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孜衡在下午三點二十分找刁律直去開會,辦公室肌肉男正艱難地扣上襯衫第一顆鈕釦,看得何孜衡都感到窒息,跟他說不用這麼正式,刁律直立刻解開兩顆鈕釦。
算了。何孜衡努力制止自己嘆氣的衝動,轉而提議,「經理不考慮訂製西服嗎?您的身材好,量身訂做想必能把身形修飾得更迷人。」
刁律直被稱讚得忍不住笑意,故意湊近他幾步,「如果訂製了,會有多迷人?」
不可以膝擊上司。何孜衡穩好雙腿,卻沒管住嘴,「照照鏡子不就知道了。」
「有說跟沒說一樣,我就想知道你怎麼覺得。」刁律直移到安全距離,悶聲悶氣。
何孜衡瞬間吊起的心又放下,不禁困惑自己怎麼這麼放肆,難道下意識學會與刁律直相處的方法嗎?可能是他們私下見面機會較多,界線開始有點模糊,得注意一,即便刁律直挺吃這種口味,也不能亂來。
「哪間會議室?」刁律直問。
「刁經理,在這裡呢。」柯士欽從前方會議室走出來,先請刁律直進去,隨後附耳告知何孜衡:「等會運馳協理也會過來。」
何孜衡一驚,「怎麼會……?」
「這不是因為刁經理來旁聽嗎?你也知道協理很在意這次的專案進度,大家一起討論,能創造更多商機。」柯士欽笑得別有深意,何孜衡忍不住雞皮疙瘩。
「刁經理來開會沒有其他意思,他就是臨時起意,士欽哥別誤會啊。」
「哪能誤會呢?協理存有跟刁經理一樣的想法啊。」柯士欽擺擺手,舉步進入室內。
何孜衡知道智慧行銷案後台硬,柯士欽提出的要求隱含刀運馳的意思,也因此何孜衡才會如此禮讓行銷部的種種需求。今天刀運馳出面,是之前哪個環節讓他不高興了?刁律直的關係?不管哪個原因,想到這場會議,想到刁律直這張爛嘴,何孜衡壓力指數直線飆高。
見招拆招吧。何孜衡進會議室,所幸刀運馳還沒來,他先跟刁律直說這件事,憂心他就職沒多久,還不知道刀運馳是個挺麻煩的皇親國戚。
刁律直聽了耳語,嗤之以鼻:「不合理、不該接的,管他是誰就是要拒絕,你拒絕不了就我來說。」
何孜衡真會被他氣到中風,語氣急促了些,「不是,沒有這麼單……」講到一半,話中關鍵人物走了進來,停在何孜衡身旁,後者趕忙起身,握住對方伸來的手,「協理好。」
刀運馳約三十多歲,兩人年紀差不多,卻頗有上下階級的傲慢神態與氣場,「孜衡,接下來要多辛苦你了。」他勾起嘴角,走到會議桌主位坐下,彷彿沒看見刁律直似的。
何孜衡瞅眼被無視的男人,所幸對方並不怎麼在意,認真看著筆電,螢幕正顯示他稍早寄出的專案相關文件。
「這份PPT你做的嗎?」刁律直表情困惑不解。
「是,有哪裡看不懂嗎?」
「你長這樣排版長這樣?」
「……下次改進。」到底是指他長得好還是排版長得好?
此案主要由柯士欽負責,他播放投影片,內容是上次會後的更新版本,並簡述上回重點,才進行待論議題。
智慧行銷案預期效益是運用現有的龐大資料找到最適合該客戶的商品,但以公司現行技術做到單一客制化不大可能,只能將客戶消費力、過往購買商品的客戶類型等,諸如此類的各種資料進行歸納整合,資料分析後找出類別區間,並搭配行動裝置推銷商品。
行銷部把這案子包裝得有點繞,看上去頗具新意,卻不是多厲害的構想。
「簡單來說。」刁律直在柯士欽報告一個段落後出聲,「就是像網購時的『你可能對這些商品有興趣』,並做成APP吧。」
怎麼會有人這麼機掰,講得這麼明白!包裝就是為了不讓人看到內容其實有多白痴啊!何孜衡渾身毛孔都要站起來尖叫了,他私下扯了扯刁律直的西裝褲,小聲說:「經理,您收斂點。」
刁律直在筆電螢幕打上這麼一段文字:我還沒稱讚本公司財力雄厚,可以讓貴部門燒錢玩幾百萬的垃圾,已經夠收斂了吧?
確實夠收斂。何孜衡啞口無言,但他不能任由場面尷尬,否則苦果是他自己吞,刁律直有副總的後台,何孜衡本人沒有。
「我們經理不大瞭解細節,公司營運許多年,擁有的資料量能讓商品推薦得更為精準,商品能賣得更多,運用得恰當,便達到目的了。」何孜衡笑著打圓場。
老實說,系統現有技術有限,在背後支撐「智慧」的是公司長年累積的內部資料量,若是一間新公司,那還真做不起來,不過何孜衡也只能用話術包裝得好看點。
「久聞新來的刁經理說話一針見血,果然不同凡響。」刀運馳推了下眼鏡,似笑非笑,「孜衡說的精準度,我又要如何知道?不如這樣,你們想想辦法延伸子功能,讓我們行銷部知道推銷邏輯,分部店長也能知道該給客戶推銷什麼產品,一箭雙鵰。」
「……協理,這基本上算是全新功能,與APP開發本身並無太大關係了。」何孜衡被他一句一個大需求說得腦殼疼。
「還沒開工,所以有修正的空間,我現在覺得這個功能對本專案有其必要性。」刀運馳操作柯士欽的筆電,將PTT滑到時程表頁面,「程式開發計劃兩個月半,別說我太刁鑽,就延長到三個月吧。」
「不行。」刁律直一口拒絕,「我們人力不足,而且這案子兩個月半本來就很短,加了一堆功能還只有三個月開發時間,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孜衡,我記得你在三年前架起資訊二科的主系統,導入了大量資料,短短三個月時間橫空出世,我印象很深刻呢!所以我們這個小小的專案會做不到嗎?」刀運馳看向何孜衡,雙眼微微瞇起,「副總稱讚過的人,總不會是個草包吧?做這專案時我就想到孜衡你,沒想到會辦不到,那我以後可不敢亂點名了。」
「喂……!」刁律直氣得要站起來,被何孜衡狠狠按住褲檔,嚇得他心律不整,力氣散了大半。
何孜衡放輕力道,從容笑道:「時程緊迫,但並非不可能。」
「你……」刁律直一出聲,手部壓緊褲頭的力道增加,命根子受要脅而讓他不得不屈服。
「那就太好了,我等著好結果。」刀運馳勾起嘴角,朝柯士欽示意會議繼續,後者給何孜衡無奈與同情的目光,會議主軸順著剛才新加入的功能繼續進行。
到這場會議結束,何孜衡笑容始終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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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品案上線一段時日,問題漸漸收斂,工作量減少到系統維運常態值,雖然不到清閒,但相對趕專案期間,已是非常清閒了。
為慶祝此案落入尾聲,馬致司叫了飲料和雞排外送,趁此機會滿足下午茶慾望,順便歡迎新人林少藤。
當外送到來,馬致司去公司門口提下午茶回資訊二科,和同事們拿著吃吃喝喝閒聊,合情合理的偷薪下午茶時間。
「我滿好奇一件事的。」馬致司將雞排和飲料放到何孜衡的位置,「孜衡哥和新經理是不是合不來啊?好像拿經理很沒辦法,不過我不覺得經理很難搞耶,就是講話不太像經理。」
李鴻揚又想起剛住院那時的對話,刁律直確實不喜歡何孜衡,以及重回崗位後,何孜衡留給自己推辭工作項目的事……埋在心裡的種子發了芽,不由得越想越多。
他努力想做出成績,費神費力費時投注在資訊二科,最終卻得不到相應的成果——是不是被刻意壓住晉升條件了?若當初禮品案拔擢他為主要負責人,並投注更多人力,是否局面便與現在不同了?他知道事情沒有如果,也無法知曉選擇第二條路最終走到哪裡。
知道歸知道,終究意難平。
「可能他們還沒找到平衡點吧,應該得靠孜衡哥調整相處方式了。」李鴻揚忍下種種不甘心,避免個人情緒影響對何孜衡的職場評價,保留他所知道的部分,盡量客觀回應。
「是喔,好神奇喔!孜衡哥很會做人,面試時我就覺得跟著他一定很不錯,畢竟大家都說跟到好主管比跟到好公司還難。」馬致司邊啃雞排邊感嘆。
「跟孜衡哥講話是滿舒服的,但也不太容易接近的感覺。」林少藤同意一半,在他看過何孜衡的醉態,與平時八面玲瓏相比,有意營造出的距離感十分明顯。
是啊,認真想想就知道他們沒人了解何孜衡,是否跟自己一直以來的認知的相同?因為刁律直的話讓他產生許多懷疑,疑心生暗鬼的感覺糟透了,然而,獨自糾結不是解決辦法,不如去找何孜衡問個清楚。李鴻揚看向無人的座位。
「話說你們都是孜衡哥面試進來的嗎?」林少藤好奇問道。
「對啊,我半年前進來的,表明好學的一顆心想跟大神們交流的想法,孜衡哥說這裡有不少高手,雖然我資歷不夠好,所以職等也比較低啦。」馬致司抓抓頭,「但我覺得現階段學習比較重要,對錢財就沒有那麼在意了。」
「我的話……」李鴻揚無法像馬致司那樣說得坦率,斟酌調整語句,「我的資歷也不夠,不過孜衡哥說可以給我一些發揮的舞台,能抓住的機會我都會努力。」
「原來如此,那接下來的案子也是鴻揚哥主導嗎?」林少藤問。
「應該是吧?除了孜衡哥,這裡最資深的就是我們鴻揚大大了。」馬致司說到此處,假意拭淚,「前陣子離職的永良哥也是大神,林少爺您沒看到他的英姿真的很可惜,有機會我再跟少爺介紹永良哥的遺作。」
李鴻揚拍了馬致司後腦勺一掌,「永良哥在資訊二科待了三年左右,我入職一年多期間學了不少,永良哥是資訊二科的樑柱,離職後讓我們手忙腳亂的。」
「對喔,禮品案搞得頭昏眼花就沒想到,永良哥是跳槽離開嗎?」馬致司想起這回事。
這件事是李鴻揚納悶的地方,林永良毫無預警裸辭,說詞是想休息一陣子再繼續找工作,但哪裡奇怪一時也說不上來。
林少藤藉著談話整理資訊二科的情況,老員工離職,新血資歷最高不過一年多,以何孜衡給出的條件與同事相處風氣,流動率這麼高實在奇怪。
「雖然工作累,不過大家都滿好相處的,算是不錯的環境啦。」馬致司做總結,喝口涼飲,卻像喝熱茶似的哈了口氣。
下午茶時間不長不短,今天是看準主管盡數跑去開會才敢放肆,半小時後,各自回位置繼續上工,而去開會的何孜衡與刁律直從門口刷卡進來[c][d],瞬間帶來不愉快的氣氛,幾個員工面面相覷,張開耳朵進入戒備狀態。
兩人與行銷部開會一小時半左右,受刀運馳所迫而承接許多額外任務,就算刁律直聽得當場發飆也不為過,然而硬是被何孜衡使用各種手段讓他無法開口。
刁律直一股火氣憋悶又無處發洩,回到自家地盤越想越吞不下這口氣,衝著何孜衡冷嘲熱諷,「你又要硬幹硬扛?這次要找誰當替死鬼?林少藤嗎?我們副理可真能幹啊,三天兩頭拿下屬去當擋箭牌。」
「回辦公室說……」何孜衡不想在公開場所吵架或挨罵,這讓他自尊受損,更何況現在是在傷害他在公司的正面形象。
「好,就回去說。」刁律直拉著他進辦公室,用力關上門,將人按在門板上。
何孜衡身高矮了一截,往上覷眼,禽獸門咚沒在怕的。
刁律直被這一眼辣得頭皮發麻,長長的睫毛半掩半露不服來辯的目光,如果時間足夠地點隱私氣氛情色對方允許,他真想直接將人按在門上操。
美色誤事。刁律直甩甩頭,站遠幾步,「刀運馳的要求條條答應,你是去開什麼會的?他乾脆把規格需求甩到你臉上就好,商議什麼啊。」
何孜衡負手在後,握緊拳頭,用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感來讓他分心,讓他不去在意話語中的刺。
「你是副理,不是任人宰割的對象,你為什麼不為自己爭取?有這麼難說話嗎?如果刀運馳的存在無法讓你拒絕,那就讓我說話啊!」
「刀協理性格較衝,你們可能會產生爭執,我覺得有必要阻止……」何孜衡委婉表達,但他真的想衝他怒吼:要是讓你講話,我只會過得更艱難!
「哈,你明明很想罵我,憋得真苦啊。」刁律直諷刺笑道:「我們職位也不過一個差距,有什麼需要讓你成天看我臉色的?你活得不累啊?」
深呼吸,別理他。何孜衡笑容淡下幾分,心裡像是逐漸煮沸的水,咕嚕咕嚕地滾動翻騰。
「算了,這次你攬下大鍋,那些需求條件,憑著資訊二科目前人力,日夜加班大概也有問題,我告訴你,別想著要把鍋推給底下員工,你得學著擔責任,別老學這種腐敗風氣。」刁律直擔心這麼說會讓對方壓力過大,補充道:「有事的話,有我在,不是所有責任都是你扛。」
「替我扛責?」何孜衡的心理防線在連連打擊下,終是潰堤,情緒化為嗤笑,他揉揉戳出血痕的掌心,「你扛?你有副總的後台,別人自然不能輕易讓你扛,所以這些廢話就別講出來讓我笑了。」
刁律直怔愣,為對方突如其來的變化。
「嫌棄我攀關係、看臉色、營造階層關係、討好長官上司,我不這樣能走到今天?憑你三兩言語說要罩我,要我當個好人,你有什麼本事讓我相信你的承諾?」何孜衡雙手抱胸,瞅著對方,笑意深深,「不懂人情世故,覺得所有事都能心直口快,你以為沒有副總的保護還能過得如此自在嗎?」
刁律直認真看著總算扒出真心的男人,坦然承認:「不可否認,但沒有副總,該說的話我還是會說,以前我也是這麼做的,所以一直升不了職,但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何孜衡覺得這四個字正直到可笑。
「對誰都酸言酸語,不會說話,你升不了職有什麼奇怪?副總看上你才奇怪,你好好看清楚自己待在哪間公司吧。」何孜衡冷笑一聲,「在這間公司,最不重要的事情就是有沒有『心』。」
「沒錯,這是本公司弊病,但你沒有必要讓自己同流合污,除非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是嗎?」
「……我是。」
「不是。」
「你又知道我不是了?」何孜衡笑了起來,「我就是用話術騙了一個個同事與新人,好讓我逐步獲得今日的地位,於是白科繁的功勞被我攔截而離職、林永良熬了許久仍無法升職、李鴻揚來幫我把推不掉的案子給擔了、林少藤也是……你不是看得很清楚,我就是這種人,還一直看不爽我的做法嗎?怎麼又覺得不是了?可以不要這麼矛盾嗎?」
辦公室的門乍然打開,李鴻揚站在門口,胸口起伏得厲害,他跨進室內一步,卻沒再繼續,盯著何孜衡道:「我等你的解釋。」
何孜衡張了張口,接近無奈似的笑容,「沒什麼好解釋的,刁律直已經成功讓你對我產生疑心,不然以你的性格也不會聽到這些話。」
「這是兩回事,我可以給你解釋的機會,有本事再騙我一次也可以。」李鴻揚瞪著他,信任如同剝落的牆面,逐漸顯露裡頭的殘敗不堪。
「……要走就走。」何孜衡一句冷語,轉過身不再回應。
「……好,我離職可以了吧!」李鴻揚憤恨咬牙,用力關上門,不久,外頭傳出一聲怒吼,場外紛鬧起來。
何孜衡看著窗外的李鴻揚、馬致司與林少藤,彷彿看一場鬧劇似的。在這個部門周旋數年的種種,瞬間悉數崩塌,他心底升起許多說不清的悵然與憤恨不平。
好半晌,他開口道:「憑什麼只有我不如意?」語調出乎意外的平靜。
刁律直看著眼前努力維持理性的男性,包裝好的外觀底下長著亂七八糟的刺,刺傷別人與自己,累積許久的憤慨從隙縫中傾洩而出。
「何孜衡……」刁律直走前靠近,按住他的頭往上,雙目相交,同時觀察他眼中的情緒,「你不能因為自己受過什麼罪,就讓其他人也跟你一樣,而且我看過你投入程式設計的模樣,證明你根本不適應職場間的鬥爭。」
「你有什麼資格評斷我?」何孜衡用力掰著他的手,但力氣不夠,怒道:「只會橫衝直撞又靠後台上位的草包經理,我壓根不服,放開!」
他鬆開手,何孜衡理了理服裝儀容,轉過身,抬頭挺身離開辦公室,置身於風暴中心亦不為所動,繼續原先的工作。
刁律直亦返回辦公桌,回了給刀副總的信件:他可以信任,但要是矯正過頭,控制不住局面,最後保不住他,我會連他一起帶走,沒有人一生只適合一份工作。
以強者之姿進入戰場,然而不過強撐尊嚴,姿態脆弱又如此惹人。
他會看著並保護何孜衡,直到找回那遺失的良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