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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佐站在窗邊,遙望朱利亞諾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西南方的天空灰濛濛的,烏雲壓了過來。快下雨了。雷希心不在焉地品嘗新鮮果汁。
「開誠布公吧,」恩佐頭也不回地說,「您出現在這兒絕非巧合。您跟蹤我們。」
「沒那回事。您想多了。」
「您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是個書寫傳奇的吟遊詩人,哪裡有故事,哪裡就有我。」
「贊諾底亞會發生什麼故事嗎?」
雷希用杯子遮擋嘴巴,但恩佐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笑意。
「我似乎已經置身其中了。」
恩佐在他面前坐下,從衣服中拉出他的聖徽。他解開鍊子,將聖徽平放在手掌上。「諸神在上,我不會說謊,您大可以相信我的誠意。」
「我是個不信者。」
「是嗎?」
雷希笑了笑,沒有作答。
「回到最初的問題上吧。您幫不幫我們這個忙?」
「那我也只能說:我為何要幫你們?」
「所有的錢都歸您,我還能另外支付一筆。」
「錢財於我沒有多大意義。」雷希傾身向前。他的笑容讓恩佐聯想起毒蛇。「我知道你們的目的。你們走到哪兒,哪兒就會遍灑鮮血。你們以死亡為生。」
「殺戮是我們的工作。您只需要幫我們混進去就行了。」
「但我會被當成你們的幫凶。」
「您不會。」恩佐篤定地說,「因為我們不會被抓住的。」
「永遠別以為自己能預知一切,生意人。」
「您書寫傳奇,跟我們在一起,您能親眼看到故事是如何發生和結局的。」
雷希放下杯子,十指指尖相碰。「英雄才有傳奇。你們不是英雄。你們只是殺手。你們沒有什麼傳奇。」
恩佐突然覺得掌中的聖徽變得沉重不堪。
「那麼您想要什麼?」
雷希好奇地望著他的聖徽,似乎想摸一摸,但又猶豫了。「我是個不信者,我很想知道,您和您所謂的『諸神』真的有交流嗎?」
「當然。」
「您的神是怎樣的神?我讀過愛麗切.伊涅斯塔的著作……啊,她真是位有趣的人。她說殺手就像一樣工具,一把武器,一個人用刀殺了人,應當受罰的是這個人,而非他的刀。所以刺客殺了人,也不應當受到懲處。但是愛麗切也說,殺人者應當受罰,折斷一柄刀則不用。所以殺死刺客的人不應當以殺人罪懲處。你們又是怎麼想的呢?你們的哲人也好,神明也罷,根本沒有把你們當成『人』,而是當作一件稱手的工具,隨意使用,隨時丟棄。這樣的哲人,你們還願意尊崇她?這樣的神明,你們還願意侍奉祂?」
恩佐眸子一黯:「這個問題,古往今來已經有很多人論述過了,我建議您去看約安尼斯.馬朗斯的……」
「我不想知道別人的觀點,只想知道你的。」
恩佐收攏手指,握住冰冷的聖徽。不論他碰觸聖徽多久,這塊金屬從來不會染上人類的體溫。「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他說,「在諸神眼中,所有人都是工具,都是棋子。」
「而你們居然願意去膜拜這樣的神?」
「您不能用凡人的道德標準去衡量諸神。這世上有的人活得連一件工具都不如,跟他們相比,我們已經算好了。神並不是您想像中完美無缺的存在,既然祂們是對立的孿生子,那麼每位神明都不可能是完美的,祂們每一個都有缺陷,祂們行事乖張,毫無常理可循,和凡人一樣變化多端……但這就是這個世間的樣子,這就是世界運轉的方式。」
「聽上去真是悲觀。」
「古代帝國尊崇龍神,也如龍神一樣相信宇宙間存在著不可名狀的神秘力量,支配著所有人的命運。這豈不也是一種悲觀的宿命論嗎?」
雷希又笑了。這次他的笑容帶著悲傷。
「這麼說,您也只把自己當作工具?」
「是的。只是一件殺人的工具。」
「那麼我使用這件工具也沒關係嗎?」
「需要我替您做什麼嗎?」
「不是你。」雷希指著恩佐,「是你的學徒朱利亞諾。」
聽見朱利亞諾的名字,恩佐的神情不像先前那樣鎮靜自若了。「您要他幹什麼?他還在學習,還不能獨立地……」
「噢,我相信您把他調教得很好。」雷希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最後幾乎變成耳語,「我早就發覺你們的關係了。您的訓練可不僅僅是在劍術上,對嗎?我相信這位小友在各個方面都接受過您的『悉心指導』。」
恩佐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就讓我來品嘗一下您辛勤耕耘的碩果吧。」
「你……!」
「讓他陪我一晚,」雷希說,「我就答應您的請求。」
恩佐默不作聲地瞪著吟遊詩人。窗外烏雲密布,狂風呼嘯而過,海灣上波濤起伏,船隻隨之顛簸搖擺。贊諾底亞秋季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一道閃電掠過天空,照亮恩佐的側臉,同時將他的另一半面孔沒入無邊黑暗之中。
他握緊聖徽,直到金屬邊緣硌痛他的手掌。
「成交。」
朱利亞諾沒買到糖果。
走到半路,天空已經陰沉得讓人不寒而慄。當地人知道即將到來的秋季風暴的可怕之處,紛紛躲進房屋。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糖果店早已關門。朱利亞諾擺弄著恩佐給他的銀幣,感到一陣焦慮,似乎不把它花出去就無法排遣心中的苦悶。隔壁的一家調味料店還開著張,於是朱利亞諾進門買了一罐蜂蜜。老闆油腔滑調地自賣自誇,說這是秋季最好的蜂蜜,美味得以至於養蜂場時不時遭到熊的襲擊云云。朱利亞諾沒耐心聽他胡扯,將蜂蜜罐掛在腰上,付完錢便離開了。
恩佐故意支開他,所以他應該在外面多轉一會兒,等他們談完再回去。可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兩人談話的內容。暴風雨快來了,他早點兒回去,然後「不小心」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恩佐想必也不會怪罪他。
他回到旅館,問老闆娘雷希還在不在。老闆娘一臉活見鬼的表情,遲疑地回答:「還在……我想……應該還在吧。反正沒見他離開。但他要是像你一樣神出鬼沒,那就說不準了。」
朱利亞諾竊喜著上樓,為自己的潛行技術而暗自高興。他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貓一般偷偷溜到信天翁套間門口。他想,或許就連恩佐都察覺不了他已潛伏在門口。
他將耳朵貼在門上,傾聽房間中的聲音。一開始只能模糊聽到兩個人在說話,然而一旦他靜下心來,聲音便逐漸清晰。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在諸神眼中,所有人都是工具,都是棋子。」
「而你們居然願意去膜拜這樣的神?」
「您不能用凡人的道德標準去衡量諸神……」
呃,他原本以為兩人正在就報酬討價還價,沒想到他們居然在討論這麼深奧的神學問題……恩佐平時授課時也很喜歡跟他講這些,什麼愛麗切.伊涅斯塔的哲學啦,真實與虛飾之神的教義啦,但朱利亞諾從來只把它們當作一種客觀的知識,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真的信奉這一套。
兩人的話題很快歪到另一個方向。
「需要我替您做什麼嗎?」
「不是你。是你的學徒朱利亞諾。」
聽見自己的名字,朱利亞諾心中一凜。雷希要他幹什麼?難道吟遊詩人也會結仇,要他去殺某個人嗎?
「……既然如此,就讓我來品嘗一下您辛勤耕耘的碩果吧。」
「你……!」
「讓他陪我一晚,我就答應您的請求。」
朱利亞諾瞠目結舌。雷希……沒病吧?這什麼意思?他當吟遊詩人是朋友,而這位「朋友」居然想睡他?一定是在開玩笑!但是聽他的語氣,一點兒也不像在開玩笑……難道他是認真的?!
雷希到底想幹什麼?測試恩佐的底線?還是真的對他……他一直以為吟遊詩人對人情世故非常淡漠,怎麼會對他有所覬覦?
他的心一下涼了半截。好、好吧……就算雷希不是他想像中的正人君子,恩佐也一定不會答應這種可恥的要求……不,根本就是要挾!恩佐絕不會讓他出賣身體以換取達成任務的捷徑!
他貼緊門板,生怕漏聽半個字。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像諸神擲下的長矛,刺穿了朱利亞諾的心臟。
他聽見了恩佐的回答。
閃電之後又是幾秒,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朱利亞諾慌不擇路地衝下樓梯。耳朵裡隆隆響個不停,但反覆迴響的不是雷鳴,而是恩佐的聲音。
他說「成交」。
霎時間,滂沱大雨便澆透了整座城市。朱利亞諾顧不上老闆娘的勸阻,衝進暴風雨中。冰冷的雨水浸濕他全身,卻無法澆熄他胸中憤怒的烈焰。他絲毫不覺得寒冷,只覺得怒不可遏。恩佐出賣他!恩佐用他的身體和別人做交易!他怎麼能!他怎麼敢?他怎麼這樣……
狂風暴雨宛如千萬柄鐵錘,無情地捶打朱利亞諾的身體。可他什麼也感覺不到。內心的苦澀已然超越身體的痛楚,支配了他的一切。他覺得這麼無助。就像他從家裡逃出來,在梵內薩的街道上沒命奔跑的那個夜晚,當時他失去了一切,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然後他遇到了恩佐。
他曾以為自己被恩佐拋棄,絕望地想要獨自挑戰博尼韋爾總督,後來他知道那只是他的過度妄想。恩佐絕不會拋棄他。
可如今他覺得,恩佐還不如就在那時棄他而去,也好過……好過把他交給別人。
有人拉住他的胳膊,將他從風雨如晦的街道拖到安全舒適的屋檐下。朱利亞諾渾身濕透,像剛從海裡爬上來似的。頭髮上不斷滴落水珠,刺痛他的眼睛。有人遞給他一條毛巾。他機械地接過,擦乾臉和頭髮,然後才發現幫助他的正是雷希。
吟遊詩人面帶一貫的淡漠神色:「你怎麼在外面淋雨?」
朱利亞諾無法直視他的眼睛。都是因為你。他心說。真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我……沒什麼……」他咕噥。
「我和恩佐已經談完了,你上去吧,他在等你。」
說完,吟遊詩人拉起兜帽。他沒打算等惡劣天氣過去,而是徑直走進風暴中。他的衣衫很快便被浸濕,呼嘯而過的狂風幾乎要將他吹飛,可他絲毫沒受影響,彷彿他不是冒著秋季暴風雨艱難前進,而是在細密如織的春雨中閒庭信步。
朱利亞諾失魂落魄地踏上樓梯,每一步都留下一灘水漬。老闆娘抓起拖把,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後擦地。雖然不滿,可她萬萬不敢指摘客人的不是。那個吟遊詩人肯定跟恩佐發生了什麼,噢,始亂終棄的男人她可見多了,否則朱利亞諾不會一臉難過的樣子。可憐的孩子,大概根本沒受過這種打擊。老闆娘用豐富的想像力補完著三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朱利亞諾沒敲門,直接推門而入。恩佐陷在椅子裡,托腮沉思。他的側臉猶如一尊大理石雕刻,每一條輪廓都由能工巧匠精雕細琢而成,毫無瑕疵,完美得不似人類。朱利亞諾忽然意識到,或許恩佐從來沒把他自己當作「人」。他從來只是緘默者,只是面具華服下的一個無名幽靈,他的智慧,他的才能,甚或他的身體,全部都是可以使用的工具,可以交易的籌碼。他曾用肉體同曼蕾夫人換來一張推薦信,當時他是那麼隨意,就像拿出一袋金幣。毋庸置疑,他肯定還交換過別的。
所以我也是他的籌碼嗎?朱利亞諾想。假使我成為緘默者,我也必須時不時以自己的身體做交易?這對緘默者而言是稀鬆平常的事?我和恩佐之間的關係也不過是一場等價交換,用身體換來緘默者的教育。所以……一切都只是交易?
恩佐發現他進屋,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朱利亞諾發現恩佐的掌心紅了一塊,像被什麼東西燙過。
「你的手怎麼了?」他沙啞地問。
恩佐蜷起手指,遮住傷痕:「沒什麼。糖果呢?」
他居然還記著這個。朱利亞諾掀開斗篷,解下蜂蜜罐,「砰」的一聲扔到桌上。幸好罐子質量過硬,否則肯定遭殃。「糖果店關門了,所以我買了蜂蜜。」
恩佐擰開罐子,聞了聞味道。罐子封得很緊,並未進水。恩佐用食指蘸取一點蜂蜜,送進嘴裡,舌頭在指尖靈巧地一轉。
朱利亞諾喉嚨發緊。他曾經這樣舔過我的手指。年輕學徒苦澀地想。還有其他許許多多地方。他把我的身體變成這種樣子,然後叫我去陪別的男人睡覺。
恩佐放下蜂蜜罐。「你濕透了。」
朱利亞諾努力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回來的時候剛好下雨。真不巧。」他總不能直說「我偷聽你們的談話,一時激動衝出門外結果被淋成落湯雞」吧。
「脫掉衣服。」
朱利亞諾遲疑片刻,還是選擇遵從恩佐的命令。他解下濕淋淋的斗篷,扔到一旁,然後是五彩繽紛的戲服(沒來得及換掉),裡面的襯衣和內衣。脫光上衣後,他扯開褲帶。恩佐起身繞到他背後。朱利亞諾不敢扭頭,生怕同恩佐對上眼。他將自己的怒火發洩到衣服上,扯掉褲子,踢掉靴子,最終一絲不掛地站在房間中央,全身只剩頸上的綠寶石項鍊。
他握住寶石,想把它也一併取下,但是一條柔軟的布巾忽然落到他肩上,阻止了他的行動。
「擦乾,」恩佐說,「別著涼。」
朱利亞諾接過布巾,馬馬虎虎擦了幾下。為什麼關心他?怕他生病,不能好好取悅雷希嗎?
恩佐扯走布巾,重新搭在朱利亞諾肩上,仔仔細細地擦拭。他的動作是如此溫柔,生怕弄痛他的學徒。朱利亞諾鼻子發酸。以往他們歡愛結束之後,自己常累得無法動彈,恩佐抱著他沐浴清潔,然後才會這麼細心地為他擦拭身體。現在的情形卻迥然不同。恩佐像對待一件珍貴易碎品般對待他,商店老闆不也總愛拂拭貨架上的商品,讓它們保持乾淨嗎?
布巾拂過他的肩膀、手臂和胸膛,拂過他的後背,粗糙的感覺一路來到腰際。恩佐單膝跪地,為他擦乾大腿外側的水珠。刺客的手指掠過他的皮膚,令他一陣顫慄。
朱利亞諾雙腿發軟。恩佐推了他一把,他踉蹌一步,雙手撐住桌子,方才穩住身體。他轉過身,刺客無言地逼近,他退無可退,只能坐在桌子上。恩佐摸了摸他的膝蓋,分開他的腿,布巾落在他雙腿之間,摩擦大腿內側。他知道恩佐是故意的。這算什麼?測試?看他是否敏感得能立刻硬起來?如果恩佐意圖如此,那他成功了。即使再不情願,朱利亞諾也無法抵抗恩佐致命的撫摸。性器脹得發疼。他咬緊嘴唇,試圖從恩佐手裡拽走布巾,遮擋身體,可惜失敗了。恩佐將布巾隨手一扔,抬起朱利亞諾一條腿,逼迫他半躺在桌子上,接著拉開褲子,掏出自己堅硬的東西,挺身插入。
朱利亞諾痛苦地仰起頭。他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尋歡作樂,身體也沒做好準備,乾澀的後穴沒像往常一樣分泌汁水。沒有潤滑,他疼得厲害,恩佐也前進得十分艱難。起初他想用蠻力楔進去,貫穿那處柔軟的洞穴,然後再慢慢疏導,直到朱利亞諾適應他的侵入。但朱利亞諾疼得眼淚都出來了,恩佐只能慢慢退出。
「你怎麼了?」他問,「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
朱利亞諾擦去淚水,鼻腔裡發出一聲嗤笑。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沒辦法像恩佐一樣偽裝成什麼也不在乎的樣子。「讓你失望了?」他冷笑著問。
「你說什麼?」恩佐不解地蹙眉。
「我沒法取悅雷希,抱歉,看來你的『教導』也不是那麼成功。」
他聽見恩佐呼吸一滯,心中不由地漾起一陣報復的快意。
「你……聽見了?」
「你沒發現我在門外偷聽?」
刺客搖搖頭:「你進步了。」
「在床上卻退步了。」
「你聽到多少?」
「該聽到都聽到了。」朱利亞諾再也憋不住,語氣夾槍帶棒,措辭也更加針鋒相對,「我聽到你把我賣給雷希,換取混進舞會的機會。我全聽見了!你們的交易我一清二楚!無恥之極,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說完,他咬緊牙關。他以為恩佐會發怒,所以做好挨上一耳光的準備,孰料恩佐只是頗為惋惜地嘖了嘖舌:「你沒聽到最後。」
「……那又如何?」
「我沒答應他。」
朱利亞諾屏住呼吸。他們四目相對,朱利亞諾發現光線暗淡的時候,恩佐的雙眸會呈現一種極透明的灰藍色。這雙眼睛怎能藏住那麼多秘密?
「你什麼意思?」
「我沒答應他。」刺客重複了一遍。
「可我明明聽見……」
恩佐攤開手掌,向朱利亞諾展示掌心的紅色傷痕——邊緣規整,似乎被某種圓形物體燙過。
「謊言的懲罰。」他喃喃道。
「成交。」恩佐斬釘截鐵。
雷希玩味地彎起唇角:「我好驚訝。原以為您會找藉口推脫,沒想到這麼乾脆。」
「他為了報仇,什麼都肯獻出,包括他的身體。況且他是緘默者的學徒,拿他的身體做交易,沒什麼大不了。」
「的確合乎道理,可是您捨得嗎?我以為你們是……」
「沒有什麼捨不得的。」
「此話當真?您可別事到臨頭又反悔了。倘若朱利亞諾聽見您的話,一定會傷心不已。」
「他早就應該做好準備。」
雷希往後一靠,舒舒服服地陷進一堆軟墊之中。他目光如炬,在昏暗的房間中彷彿一對詭譎的明燈。兩人誰都沒說話。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只有淒風苦雨的咆哮聲迴盪於耳畔。
「我勸您還是別勉強了,」吟遊詩人揶揄道,「您想讓自己的手廢掉嗎?」
恩佐「嘶」了一聲,鬆開手,聖徽掉了出來,露出他掌心一塊暗紅色的燙傷。刺客抓住手腕,咬住嘴唇,雙眉緊蹙,冷汗滑過他的眼角,宛如一滴淚水,掠過臉頰,最後落在腳下柔軟的地毯中。
「剛剛您還保證自己絕不說謊,才多一會兒您就口是心非。」
恩佐怔忪地望著掌心的傷痕。
雷希似笑非笑。
刺客用另一隻手撿起聖徽。起初他擔心聖徽會燙到他。事實證明他多慮了。聖徽依舊冷冰冰的,彷彿剛才燙傷他的是另外一種東西。
恩佐將聖徽戴回脖子上,忽然笑了一聲。
「您笑什麼?」
「我覺得自己真可笑。」他搖了搖頭,「人們把我們當作武器,我們自己也這麼認為,然而我們彼此之間卻稱兄道弟,相互珍重,發誓絕不背叛。這到底算什麼?」
「您拿這個問題去質問您的神祇,祂們會回答嗎?」
「……不會。諸神沒有義務解答人類的疑問。人類只能拷問自己的內心。」
「有趣。這麼說您是藉由我來試探自己的底線?想看看自己的心意究竟有多麼真誠?」
「我……」恩佐欲言又止。
「如果您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就不會口出違心之語了吧。」
刺客愣了愣,眼神忽然變得清澈。他猛然抬起頭,死死盯著詩人,目光如同利箭。「您看得比我清楚,所以您早就知道?可您還是故意問出這種問題,讓我為難,您不也是在試探我的底線嗎?您想看看我的神究竟能不能約束祂的信徒,能不能制止一個謊言。」
吟遊詩人發出低沉的笑聲:「關於神學的討論就到此為止吧。古往今來的哲人已經討論了上百年,我可沒有上百年的工夫跟您探討這個。」
「也好。我們大可以談談別的。但是剛才我們『成交』的那筆交易就此作廢。我已經為此受了懲罰。」
「……當然。那麼我提個別的要求可以嗎?」
「可以。只不過這次我會說實話,假如我不想答應,我不會違心地說『成交』。」
「這次的要求簡單多了,您肯定能做到。」雷希微微歪了一下腦袋,「今後或許有那麼一天,您會接到刺殺我的委託——屆時請您務必拒絕。」
恩佐揚起眉毛:「就這樣?」
「什麼叫『就這樣』?這關係到我的身家性命。」
「就算您不說我也會拒絕的。我把您當作朋友,肯定不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對您痛下殺手。」
「別以為自己能預知未來,生意人。也許到時候您會覺得我不死不行,也許委託人出的價碼您無法拒絕。所以我才會特意提出要求——不要殺我。」
「我答應您。」
「這次是真的『成交』?」
恩佐碰了碰胸前的聖徽,指尖只感到一如既往的冰冷。
「真的。」他說。
朱利亞諾縮在恩佐懷裡。他身上光溜溜的,方才因為盛怒,並不覺得寒冷,隨著怒意逐漸消退,寒意湧上四肢。他不得不攀上恩佐的身體以攝取對方的體溫。
「所以……你最終和雷希約定,他幫我們混進舞會,條件是你將來不會殺他?」
「嗯。如果你耐心聽到最後,就不用勞煩我解釋一大堆了。」
朱利亞諾的臉頓時漲得像個熟透的番茄。「我……那種情況下誰還有心情繼續偷聽!」
「那麼我就活該挨你的罵?」
「我不是那個意思!」朱利亞諾將腦袋埋進恩佐懷裡,根本不敢看他的面孔,支支吾吾地說,「我以為……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
恩佐吻了吻他的髮頂,手指溫柔地插進他的髮絲間。「沒那回事。」他低聲說,「你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如果雷希要求的是我,我半句反對的話都不會講,可他要的是你……」
朱利亞諾的心臟猛地一震,聲音也因此而顫抖:「你、你在意我,對嗎?」
恩佐沒有回答,而是捧起朱利亞諾的臉,深深地吻他。朱利亞諾閉上眼睛,熱烈地回應恩佐。真奇怪,他剛才還恨不得跟恩佐一刀兩斷,現在卻只想用力抱住他,想他進入自己的身體,同他緊密地合為一體。
朱利亞諾向後一靠,手背碰到了桌上的蜂蜜罐,差點把它打翻。他嚇了一跳,急忙去抓,可恩佐的反應比他更快,直接扶住罐子,手指往裡面一探,蘸上蜂蜜,然後抹在自己嘴唇上,又吻住朱利亞諾。年輕學徒貪婪地吮吸著刺客的嘴唇,蜂蜜甜得他心旌搖曳,直到他喘不過氣才肯稍稍分開。
恩佐又蘸了一些蜂蜜,抹在朱利亞諾胸口。白皙皮膚上的兩顆紅嫩的乳頭因為寒冷早已挺起,沾上蜂蜜後更是晶瑩剔透,像一對可口的點心。恩佐咬住他的乳尖,或輕或重地囁咬。
麻癢的感覺從胸口一直擴散到下身。朱利亞諾發出軟綿綿的呻吟,屈起膝蓋,摩擦恩佐的大腿,催促他快點進入正題。刺客卻不緊不慢,舌頭沿著乳暈舔舐,將蜂蜜舔得乾乾淨淨。兩邊的乳尖都被他照顧過,變得極為敏感。恩佐朝那紅腫的小東西吹了口氣,朱利亞諾立刻難耐地仰起頭。
「快點……我那裡……想要你……」他拉著恩佐的手探向自己下身。
恩佐卻抽回手,再度挖出一團蜂蜜,這次他沒將琥珀色的黏稠液體抹在朱利亞諾身上,而是塗在自己下身。朱利亞諾不止臉,全身都通紅通紅的。他幾乎能猜出恩佐下一句要說什麼了。
「過來,」恩佐將他從桌子上拽下來,「吃下去。」
朱利亞諾躊躇地望著他胯下那根塗滿蜂蜜的碩大性器。他記得自己第一次為恩佐口交的時候因為拿捏不好程度,弄傷了喉嚨,之後嗓子難受了好幾天,說話都是沙啞的。恩佐心疼他,從此再沒讓他口交過。現在恩佐難道是為了懲罰他的口不擇言,故意讓他用嘴嗎?
他在恩佐面前跪下,握住對方的陰莖,正準備含進口中。恩佐卻攔住他。
「不是這樣。」刺客強硬地抬起他的下巴,「用你下面的小嘴吃。」
老闆娘鬼鬼祟祟地蹲在信天翁套房門外。
她並不是刻意偷聽。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行為是不對的,可她就是無法克制地蹲在門口,耳朵貼著門板。這也是為了客人好。她心想。方才樓上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假如他們打起來該如何是好?身為這家旅店的女主人,她總得防患於未然吧!
她沒有緘默者那樣的好聽力,只能模模糊糊聽見有兩個人在說話,但具體說了什麼就完全聽不清了。爭吵結束後,那兩人並未如她預料的那般大打出手,而是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話,接著——老闆娘始料未及——房間中傳出火熱的喘息和呻吟,床鋪吱吱呀呀地搖晃,幸虧樓下的房間無人居住,否則客人一定會怒而抗議。
這唱的是哪一齣啊?老闆娘心中納悶。剛才他們還在吵架,這麼一會兒就攪起來了?話說回來,恩佐不是才搞過那個吟遊詩人嗎?怎麼又跟他的學徒……他精力未免太旺盛了吧!
房裡的動靜越來越大,就算不刻意去聽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朱利亞諾放肆地尖叫和呻吟,恩佐邊笑邊用挑逗的詞句鼓勵他。從床鋪搖晃的嘎吱聲和肉體碰撞的拍打聲,不難想像出他們做得有多麼激烈。
老闆娘早已成婚,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可那些淫詞浪句她聽了都要面紅耳赤。她臉皮再厚也聽不下去,轉身匆匆下樓。新來的幫傭小弟傻乎乎地從廚房探出頭:「您怎麼急急忙忙的?發生什麼事啦?」
老闆娘拽起一塊抹布抽打他:「少管閒事!幹你的活去!」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信天翁套間中響起召喚僕役的鈴聲。老闆娘猶豫了一下,沒叫侍者過去,而是自己親自跑一趟。她爬上樓梯,來到信天翁套間外,膽怯地敲響房門。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恩佐一手扶著門框,懶洋洋地倚在上面。他披了一件寬大的睡袍,腰部鬆鬆垮垮地繫著,裡面自然一絲不掛,金髮凌亂地披在肩上,鎖骨、胸膛和腹部全露在外邊,皮膚上印著抓痕和牙印。他嘴角掛著愜意的笑,如同一隻吃飽喝足的大型貓科動物,慵懶地趴在草原上打呵欠,搖尾巴。
「呃……那個……您需要什麼?」老闆娘雙腿發軟。要是她再年輕個十來歲,恩佐一句話就能勾得她神魂顛倒。
「熱水。我要洗澡。」他含混不清地說。
「噢,呃,好的,我這就叫下人燒水。」
「——等一下。」
老闆娘正準備退下,卻被恩佐叫住了。
「再弄一個浴盆來。」
「啊?您的套間裡應該有一個浴盆……」
「我要一個大的。」恩佐解釋道,「能容下兩個人的那種。」
老闆娘努力地繃住臉,不露出怪異的表情,鎮定地點點頭,表現得自己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客人大白天鴛鴛戲水什麼的,根本是件司空見慣、稀鬆平常的事,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第二天清晨,當贊諾底亞集市魚販剛開始叫賣一天最新鮮的活魚時,朱利亞諾和恩佐來到碼頭的金鱒酒館,拜訪下榻於此的雷希。
一見到雷希,朱利亞諾便很不好意思。昨天他誤以為雷希對他存有什麼齷齪心思——事實證明是他多慮了。誤會已然解開,可朱利亞諾依然因為自己曾誤解雷希而感到內疚。吟遊詩人倒是沒表現出什麼,像往常一樣禮貌矜持地邀請他們去酒館閣樓。
「我已經同老闆說好了,借閣樓當作練習室——反正它平時也沒什麼用。」
閣樓裡堆滿大大小小的木桶,各式各樣的箱子壘成小山,殘破不堪的掃帚見縫插針,而且它們全部積滿灰塵。天花板過於低矮,三個成年人不得不貓著腰才鑽進這一方狹小天地。朱利亞諾狐疑地望向房梁上密布的蛛網,十分擔憂閣樓的結實程度。他們演奏音樂的響動會不會直接把這破地方震塌?
閣樓中央清出了一塊空地,打掃過的地板上放著幾個坐墊,旁邊擺著若干樂器。朱利亞諾認出了雷希的魯特琴(他居然把自己的寶貝就這麼毫無遮擋地放在這個鬼地方!),此外還有一把曼陀鈴,一把里拉琴,一張手搖風琴,幾支長短不一的笛子和一面小手鼓。
雷希當先坐下,抱起他的魯特琴。朱利亞諾和恩佐坐在他對面。吟遊詩人衝身旁那堆樂器隨意揮了揮手:「你們會演奏哪個?」
太瞧不起人了吧!什麼叫「會」演奏哪個?我「會」的可多了去了!至少也該問「你們最擅長哪樣」吧!朱利亞諾不滿地想。
「朱利亞諾會吹笛子。」恩佐說。
朱利亞諾斜眼瞪著刺客。為什麼要先提別人?你不能先自我展示一下才藝嗎?
雷希從笛子中挑出一支,扔給朱利亞諾:「吹來聽聽。」
……知道你在音樂方面的造詣高,但是也不必用這麼傲慢的態度說話吧?
朱利亞諾將笛子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幾下,試了試音。笛聲悠揚婉轉,高低適中,不論是舒緩輕柔的樂曲還是急促輕快的小調都能勝任。區區一支木笛難不倒朱利亞諾,身為一名貴族,音樂乃是必修課,常見的樂器他或多或少都能來兩下。昨天他還扮成吹笛藝人四處打探情報呢。
他吹了一支人人耳熟能詳的小曲,旋律優美,技法也不難。恩佐沒什麼表示,雷希卻聽著聽著突然捂住了耳朵。
朱利亞諾停止吹奏。「幹什麼啦!很難聽嗎?」他紅著臉嚷嚷道。
「難道你覺得好聽嗎?」雷希反問。
「我的水準肯定沒有您那麼高,但也不差吧?」說罷,朱利亞諾轉向恩佐,指望他幫自己說句公道話。
恩佐沉默地移開視線,佯裝欣賞一隻吊在天花板上的蜘蛛。
朱利亞諾氣不打一處來。「你們什麼意思?昨天我在市集表演,賺到了好多賞錢呢!」
「『好多』賞錢是指多少?」雷希問。
朱利亞諾回憶了一下:「嗯……大概……十幾個銅板吧?」
「……乞丐的收入都比你多。」雷希痛苦地扶住額頭。
「我就見過一天連一枚銅板都討不到的乞丐。」恩佐嚴肅地駁斥雷希的謬論。
吟遊詩人翻了個白眼:「您不是他的老師嗎?您從沒教過他怎麼吹笛子?」
恩佐突然怪異地笑了一聲:「我心疼他,幾乎不讓他『吹』。」
朱利亞諾惱羞成怒,一把扔掉笛子,內心咆哮:我真是看錯你了恩佐!你居然當著雷希的面講這種葷段子,想不到你是這種人!而且哪有「幾乎不」!明明昨天夜裡還……還……
他指著恩佐的鼻子怒道:「你行你上啊!別光說不練!」
恩佐聳聳肩,撿起笛子,用衣袖擦了擦,試了幾個音,接著奏出一首輕快的曲子,技法嫻熟,顯然是練過,但朱利亞諾認為他也沒比自己高明到哪兒去,因為雷希才聽了一段就露出一副吃壞肚子的表情,就算他藉口上廁所而逃跑,朱利亞諾也絲毫不覺奇怪。
吟遊詩人至少還懂得禮儀,耐心等恩佐演奏完畢才發表意見:「我算是明白了。不……剛剛聽到朱利亞諾吹奏時我就該明白的。果然『名師出高徒』啊。」
「……你什麼意思?」
「依照在下的愚見,還是讓朱利亞諾吹笛子吧。」
恩佐震驚地望著他,彷彿自己是位才華橫溢的絕世藝術家,其高雅的藝術追求卻無法被凡俗世人所理解。
「……那我要幹什麼?」
雷希把小手鼓遞給恩佐:「您就勉為其難演奏這個吧。」
朱利亞諾一個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房梁上的灰塵被他的笑聲震得簌簌下落。作為報復,當天夜裡恩佐在床上好好「懲罰」了他一番。翌日練習的時候,金鱒酒館的老闆不得不捐出所有坐墊,否則朱利亞諾連一分鐘都沒法坐在那堅硬的地板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