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西邊有一片樹林，樹林中央有一個湖。湖曾經是王都居民週末最愛的休閒旅遊勝地，能野餐，釣魚，騎著魔法全自動滾地雙輪車吹吹林間的清風。可自從公主被救回來之後，湖就成了名為歐珀的龍的游泳池……但王都居民寬容大度，一致投票同意龍從此居住在那裡——牠在救援公主的行動力立下了重大功勞，值得這種獎賞。
格雷知道亞力克一定會在這兒，但不確定對方會不會等他。他從緹娜的辦公間裡出來，忍不住研究了一會兒她的數據收集思路，以及可能的應用方法……人類的想像力是無窮的，他不能讓自己被慣性思維所桎梏。所以他把亞力克畫在紙上，在頭腦風暴中蒐集一切點子。他確實想到一個特別不錯的，比如用冰魔法和火魔法製造冰火兩重天效果。
然後，他就突然意識到自己快遲到了。
格雷匆匆忙忙地從法師塔往外跑，為了加快速度，還用上了風魔法。他趕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生怕自己來不及。想像一下，英雄閣下約他一起來騎龍飛行，他卻遲到了，這多失禮啊。
離龍泳池越來越近的時候，格雷在一棵樹邊發現了亞力克的身影。
無論從什麼角度看，亞力克都是王國少女們完美的夢中情人，就連身材比例也牢牢地遵循著黃金分割的定理。他今天穿著一身白色緊身騎裝，腳踏著棕黑色的長靴。他的金髮在綠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耀眼。也許是聽到風聲，亞力克轉頭，看到格雷，遠遠地朝他招手微笑。
這種笑容讓格雷也不自覺地放鬆心情。他再跑近一點，亞力克做手勢讓他停下。格雷聽從了他的指示，卻有些不安。亞力克撿起一塊小石頭扔進龍泳池裡，吹了聲口哨，站直腰等待。
一秒，兩秒，三秒。沖天的魔法氣息從湖中央升騰，格雷打了個寒顫，集中精神對抗龍的壓迫感。水花潑濺，一個泛著光的黑色的影子從湖裡衝出來，撲向亞力克。像閃電，也像一堵堅不可摧的牆。亞力克張開雙手迎接，被撞退了好幾步，直到格雷身邊才站穩，拍了拍龍的頭。
歐珀眯起眼睛，鼻孔翻天地朝格雷哼了一口氣，彎下脖子用頭頂往亞力克身上不停地蹭。亞力克被蹭得笑出來，連衣服都皺了。他拍了拍歐珀的面頰，大聲介紹：「歐珀，快看，這是格雷，我的朋友。」
歐珀瞟了一眼，這回乾脆把眼睛也閉上了，流露出「我不想看我才不要看」的姿態。牠趴在亞力克面前的地面上，把尾巴尖一晃一晃地甩起來。亞力克抱怨似的發出了一點聲音，伸手強行扒開歐珀的眼皮。歐珀甩了甩腦袋，不動。亞力克又擼起袖子，打算直接扳動那顆龍頭……
「不！您在幹什麼！」格雷失聲喊道：「這……這會弄壞牠漂亮的鱗片的。」
「可牠對您太傲慢了。」
格雷摒著呼吸，小心而輕柔地碰了一下甩起來的尾巴尖。鱗片的觸感是光滑而微冷的，透過濕漉漉的水氣折射出星空般的效果。太美麗了。「漂亮的龍想做什麼都行。」他發自內心地說。
尾巴尖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又縮回去。歐珀依然閉著眼，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亞力克用更漂亮、更清澈、藍得透明的眼睛瞪著格雷：「龍的鱗片總會在戰鬥中被損壞，過一天又能長起來。您這樣做，只會培養出牠更多的壞習慣。」
格雷又要說不出話了。他看著亞力克的眼眸，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擁有漂亮眼睛的人類想做什麼都行。
「而且牠竟然這樣對您。」亞力克的嗓音沈下去，「說真的，您今天願意過來，我真的很高興。我前兩天一直在擔心，您發現了這種事情，會不會看不起我，會不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其實是一個喜歡用跳蛋來尋找刺激的人。您看，一個英雄怎麼能有這種不正常的癖好呢？」
他低下頭，用靴子撥弄地上的青草，有些不敢看著格雷。格雷握住他的手，他顫了一下。
「但是這多正常啊。」格雷說。
「傳說裡的英雄們從來都不……」
「他們在傳說裡甚至不用吃飯，睡覺，排泄。」格雷說：「他們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創造神跡了。您不一樣，您是個活生生的人，會有慾望，想要滿足——我能理解的。」
亞力克把自己的手從格雷的掌心裡抽出來。格雷心跳停滯了一秒——因為他被擁入一個溫暖的堅實的懷抱。「謝謝您。」亞力克喃喃重複著，「真的太謝謝您了。」
他抱了好久。格雷肋骨被用力箍著，呼吸不暢，都快窒息了。亞力克終於放開他的時候，魔法師先生竟然有一種死裡逃生的錯覺。
亞力克紅著臉，垂下頭幫他整理凌亂的魔法袍。格雷深吸一口氣，然後說：「其實，我也有點擔心……」
「什麼？」亞力克問。
「您、您是只喜歡跳蛋還是……」這種擔心與亞力克的相比要小多了，但格雷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您知道的，我們塔裡的實習魔法師研發了許多道具。作為她的同行，我可以幫您拿到許多一般人買不到的新品。如果您不介意……」
亞力克小聲說：「我都喜歡。」
「啊。」格雷小聲說：「那太好了。」
他們安靜了一小會兒。一個假裝看天，一個假裝看龍的鱗片。歐珀甩著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從鼻子裡噴氣。風吹過，帶來一串沙沙的枝葉摩挲的聲音。
過了一陣子，亞力克開口：「那我們先飛吧。」
魔法永遠是一個魔法師可靠的朋友，最後的稻草，永恆的救星。
格雷再次領悟到這個道理，是因為他突然發現亞力克穿的是騎裝，而他自己穿的是魔法袍。
想像一下吧，在進行騎龍飛天這項體育活動的時候，長袍顯然是最不合適的服裝。風會湧進袍子裡，在極端的情況下，甚至能把衣服撐成一個球，造成人也飄起來的慘痛效果……亞力克出於善意，真誠地建議他側著坐在龍背上。格雷拒絕了，因為他覺得只有女孩子才會選擇這樣的坐姿。
「我會膠水魔法。」他說著，爬到龍背上，小心地把法袍下擺和龍鱗黏在一起。
歐珀咕嚕了一聲，憤而甩背。亞力克連忙按住牠，順便扶穩格雷。格雷沒有摔下來——膠水魔法黏得很牢，而且還不傷鱗片，特別實用。亞力克在龍的耳朵邊上噓了幾聲，也翻身坐到格雷背後，雙臂繞過格雷的腰側扶住鞍具的把手。
一切都是那麼完美，格雷又緊張又期待。但過了很久，歐珀一直沒動。
「歐珀，」亞力克說：「你今天要進行負重訓練。」
歐珀在地板上摔著尾巴，很嫌棄地一聲不吭。亞力克稍微彎下腰，小聲地試圖說服一條鬧彆扭的龍——這個動作讓他和格雷貼得更近了一些，魔法師先生簡直能感覺到他充滿爆發力的強勁的肌肉。真不愧是曾經殺死魔王的英雄，格雷想。
「歐珀，你真的太胖了。」亞力克說：「我擔心你這樣懶下去，會胖得再也沒法在湖裡游泳。噓，聽話，載著我們的新朋友一起飛一圈。要零食？不行，我下次可以帶點別的小玩意兒給你。你不是一直很想玩那款魔法全自動逗貓小毛球嗎？」
「緹娜正打算設計一款魔法全自動逗龍專用大毛球。」格雷小聲補充。
歐珀的耳朵尖竪起來，微微動了動。亞力克碰了一下格雷的手背，用氣音說「謝謝」。龍唰地展開翅膀，逆著風的方向衝上天空。格雷被慣性往後推，亞力克從後背支撐著他，大聲問：「您還好嗎？」
「很好。」格雷說。
他被風吹得完全睜不開眼，頭髮也亂了，開口說話也被灌進一大股氣流，差點嗆咳起來。但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在藍天之上，跟白雲和陽光一起飛翔。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已經飛了好幾圈。亞力克吹了一聲口哨，龍放慢速度平穩地飛起來。
格雷睜大雙眼，戰戰兢兢抓牢扶手，探頭向下面看。王城變得很袖珍，宮殿像積木堆起來的城堡，穿著不同顏色的衣服的小人在街道中穿行。除了風聲和龍的呼吸聲，整個世界都靜默了。半透明的雲比棉絮還要輕薄，從身旁飄過。格雷摒著氣，探手去觸碰，卻只抓到一團冰涼的水氣。
「太棒了……」他讚嘆。
亞力克說：「我第一次來到這種高度的時候，也很驚奇。您看，所有東西竟然都能變得這麼小，這麼脆弱。歐珀隨便噴一團火，就能摧毀一切。我當時想，這可不行，我得跟歐珀成為朋友。我要……要保護這些。」
為了扶住格雷，他靠得很近。魔法師先生稍微回頭，就能看到亞力克纖長而濃密的睫毛。
格雷眨了一下眼。他覺得自己心裡瀰漫著奇妙的感覺，彷彿有一朵花正在悄然綻放。亞力克握住他伸出去的手，帶回來放在扶手上：「抓緊點，歐珀要準備落地了。」
龍扇動翅膀，在空中轉了大半個圈，向下方極速俯衝過去。格雷的叫聲被堵在嗓子眼，差點衝破喉嚨喊出來。失重的刺激感讓他眩暈，好不容易緩過來，他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地面。
是皇家騎士營訓練場的空地。
亞力克跳到地上，大力揉了一把歐珀的腦袋。龍哼哼了兩聲，垂下尾巴趴著。亞力克抬手扶格雷，格雷腿彎都在微微打顫，借助亞力克的力量，才勉強站直。
「怎麼樣？」亞力克大笑著問。
「了不起！」
亞力克帶他後退兩步，給歐珀讓出空間。龍的巢穴在森林背面，牠得回家了。格雷仰著頭，看牠鼓起翅膀離開地面，心中充滿了驚嘆與敬畏。他很想再體驗一回——畢竟第一次沒有經驗，他一定錯失了許多值得觀察的細節。可歐珀畢竟是亞力克的龍。要王國的英雄每次都帶他飛，會不會有點強人所難呢？
格雷遲疑著，還是沒好意思開口。
空曠的場地上並沒有其他人。亞力克用腳跟輕蹬地面，故作鎮定地說：「好了，接下來我沒別的事情了。您……要不要來我的房間坐坐？」
「當然。」格雷回答。
亞力克咳了一聲，轉身為格雷領路。他的面頰又開始發紅。魔法師先生摸了一下口袋裡的藍色表格——還在，沒被吹跑。格雷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心跳同樣變得飛快。
穿過長廊，進入最靠內的房間，亞力克低頭鎖上門。眼前就是起居室，裝飾風格比格雷想像中的要低調的多。只有一條長沙發，一個茶几，還有一整面牆的木櫃子，上頭亂七八糟堆著書、佩劍，還有幾個國王陛下頒發的獎杯。
亞力克請格雷現在沙發上坐下，自己順著牆繞進臥房取情趣道具。他動作很快，幾秒之後，就拿著一個橢圓形的跳蛋出來。
「只有這個嗎？」在意識到自己的用詞之前，格雷開口問。
亞力克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將目光移回去：「前天我只用了這一個。」
「我不是這個意思。」格雷連忙說：「我……我會很多種魔法，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所有道具我都能幫您改造一下。」
亞力克臉上流露出意料之外的神情。
「還有這張表格。」格雷把表格遞出去，「我覺得您也許會感興趣。」
表格被風吹得皺巴巴的，格雷用了個小魔法，才把它稍微弄得平整一些，好歹認清楚上面的字。亞力克接過來，看了一下，眼睛便睜大了。「啊，」他訥訥說，面頰的血色甚至蔓延到耳垂，「都是必填的嗎？可是有些數據我自己也……也不大清楚……」
這很正常，格雷想，有些數據應該大部分人都不太清楚。但亞力克身份太敏感了，不方便去找緹娜的工作人員進行測量……
亞力克把藍色的紙放在桌子上，沒再說別的話。幾秒之後，格雷發現他偷偷又瞄了一眼那張紙。
格雷絞著手指，緊張地試探：「您、您願意讓我來幫您嗎？」
反正他總要調試亞力克的魔法道具。
一陣沈默之後，亞力克小聲說：「那就麻煩您了。」
TBC